第30节
“是什么?”明珠关切地道。他既然提到了凌宗训,她便不得不关心。
“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这里实在不方便讲。”贺延雄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珠原地不动,显然信不过他。
“在下确曾与靖阳侯有些不快,只不过那都是朝政意见不合而已,对于靖阳侯的人品风骨,在下一直很佩服。说句大实话,太子一心要害他,在下也不想看到朝中倒下这么一位有实力的反太子派中坚人物,这一点,我与靖阳侯也算是立场相同。所以,在下想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请郡主转告靖阳侯小心太子的阴谋诡计。”贺延雄诚恳地道,“然而在下要说的,实在是干系重大,若是走漏一丝风声,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不让靖阳侯知道,显然更不好……郡主若是为靖阳侯好,就请听在下一言,跟我来。”
说完,贺延雄抬脚便走。
明珠有些迟疑。她心里对贺延雄充满了防备,然而架不住对凌宗训的关心。她缩手摸了摸衣袖里的暗袋,心里忽然有了些底气,便朝阿飞和小卉使了个眼色。
二人都是伶俐之人,特别是阿飞,从小练过武,又对明珠忠心耿耿,此刻见明珠使眼色,便一把拉着小卉紧紧跟了上去,随时保护明珠的安全。
明珠随贺延雄来到客堂侧面的耳房内。出殡的时辰已过,来客已散,下人们大半都随棺椁一起出城送葬去了,此时,这间僻静的小房内竟是空无一人。
两人进了房间,阿飞和小卉守在门外。
“现在可以说了吧?”明珠问道。
贺延走到她身边,俯身朝着她耳畔轻声道:“太子最忌惮的人,郡主知道是谁?”
明珠退后几步,颇有些不快:“少卖关子了,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我知道,郡主心里想的人一定是我,可惜你猜错了。虽然我母亲贵为皇后,但父皇心中并不喜欢我,这一点,我知,太子也知。就算父皇某天真的废了他,继任的人也不可能是我。”
明珠没想到,贺延雄竟会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地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
贺延雄笑了笑,道:“我还知道,清江郡的事情,郡主参与颇深,应该知道不少机密。明人不说暗话,在郡主面前我也犯不着隐瞒。太子最忌惮的人正是你的夫婿凌宗训,你道为何?因为他是比延修更有竞争力的皇位继任者!如果父皇哪天鬼迷了心窍,说不定也会把皇位传给他!所以,太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次他派出了得力心腹赵大去暗杀五皇子,其实目标不止是老五一人,还包括凌宗训。”
“为什么?”明珠惊得呆住了。她想不通,凌宗训不过是个侯爵,理应当一辈子大臣,怎么突然就成了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莫非……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否则父皇为什么那么宠他、信他,让他执掌帝国的最强之师?因为他跟我们一样,也是父皇的儿子,而且父皇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比对我们更加照顾!”说到此处,贺延雄的眼睛突然泛起红血丝,低声怒吼的神态活像一只疯狂的野兽。明珠知道,那是嫉妒。
“这不可能。”明珠冷静下来,道:“他跟我说过身世。他只是西军一个校尉的儿子,因为生长在边关小镇,父亲战死后便从了军,因为军功才累积到今天的功勋……”
“别傻了。你也是出身贵族的女子,不妨好好想一想,真正的平民子弟,有哪个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便能爬到凌宗训这样的高位?没有!无论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科举取中之后,先从芝麻小官做起,过了吏部的种种考核,三年一小调,五年一大调,熬到一品要多大年纪?多少人一辈子都过不了四品的坎儿,更别提晋封侯爵了。诚然,他是借了战争的利,可他当年起家的第一笔功勋,换了真平民家的孩子,顶多也就是朝廷赏点钱而已,会值得皇帝亲自写诏书褒奖?皇上的亲笔诏就那么不值钱吗?”贺延雄冰冷地道。
“你有什么证据?”明珠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拳头,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证据就是你娘!”贺延雄低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一怔,“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故去多年了。”
“不错,但我母后也恨了你娘十几年。你以为,她不会去查吗?”贺延雄低声笑道。
“她查到了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明珠被绕晕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皇后竟然恨了自己生母十几年。可她前几天还对自己殷勤有加,看样子都是逢场作戏,不过是希望拉近自己与贺延雄的距离罢了。明珠心里一凛,深感皇宫中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本事着实可怕。
“不能说得再清楚了……”
贺延雄嘻嘻一笑,突然欺身上前,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反拧在背后,将她按在墙上。
“更多的消息,需要你拿出点东西来跟我换!”
第41章 报复
明珠一直观察着贺延雄的神色,见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 便知事情有变。
她转头看了看门口。阿飞和小卉的身影隐隐能够看见轮廓, 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两人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明珠眼中露出震惊、痛惜的神色,怒视着贺延雄。
“放心, 只不过让他们睡一会而已。”贺延雄狞笑道, “来来来, 咱们谈谈条件。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你,条件就是, 你要定期来见我,即便成了婚, 也得来见我, 我会帮你逐渐忘掉凌宗训的。”
明珠眼中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忽地张口, 狠狠地咬住了贺延雄堵在她嘴上的手。
贺延雄“哎呦”一声, 露出杀猪般的嚎叫, 手上传来强烈阵痛, 血涌如注。他连忙低头查看,只见右手中指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瞬间, 贺延雄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刚想伸出左手狠狠抽明珠一个巴掌,却忽然感到胸前也传来一阵剧痛,明珠的手从他的胸前划过, 掌心下,隐约可见纤薄锐利的刀锋。
明珠知道,贺延雄武功不弱,自己偷袭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所以当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她选择了死命去咬他的手指,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抱着将手指生生咬下来的决心。十指连心,她不信贺延雄不会松开自己。
至于刀片,自从上次吃了桓青青的大亏,明珠就放弃了随身携带匕首,在袖中更浅、更近手腕的位置缝了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了薄如蝉翼的刀片。只要把手缩入袖中,轻轻拉扯口袋上的环扣,刀片便可滑到掌心内,小巧、锋利、轻便,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她的手中握着武器。
明珠原本的设想是,用这刀片来割绳索,关键时刻逃跑用得上,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获得了一个跟三皇子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调戏自己在先,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自卫防身。刹那间,她已经想出了三四个借口,准备到皇帝面前去告御状了。
贺延雄原本沉浸在手指的剧痛中,冷不防明珠又向他的胸口划来,那刀片虽然轻薄,然而却极度锋利,入肉颇深,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恨得牙痒痒,明珠却不容他有应对的时间,突然身子一低,狠狠地朝他的踝关节踹去。
贺延雄胸口剧痛,手指剧痛,然而头脑还算冷静。明珠虽然动作快,下手狠,可她毕竟对敌经验浅,在自己还没有完全丧失攻击能力的情况下,她这一弯腰,便等于将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了。贺延雄猛地伸出手臂,企图用手肘的力量攻击明珠背部要穴,谁知手肘还没落到明珠身上,膝头忽然又是一阵剧痛。
原来自己的膝盖已经被明珠狠狠地划伤了。
明珠听人说过,膝盖上的关节是人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自己就算不能让贺延雄完全丧失行走能力,起码也得让他暂时疼一疼,疼到连动都不敢动的程度,自己才有逃脱的机会。所以她每一次出手都非常用力,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恨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贺延雄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温柔娇弱的明珠,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尖利的爪牙让人防不胜防。
“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贺延雄冷冷一笑,“想算计我,下辈子吧!”
言毕,左手揪起明珠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准备狠狠掌掴。谁知明珠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瓷瓶,手一倾,瓷瓶里的液体便流到了他的右手上。
右手正是刚刚受伤的手。也不知那液体是什么,流过伤口,竟是痛得仿佛要将手上的皮都剥下来一般。
贺延雄抱着手腕,快速躲开,就在此时,“哐当”一声,门被踢开,一个高大的男子闯了进来。
贺延雄和明珠几乎同时一怔,没等看清眼前之人,他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如闪电一般,将贺延雄撂倒在地。
那人一脚踏在贺延雄的膝上,踩住他的关节,让他动弹不得。贺延雄膝头本就被利刃所伤,这下更是疼痛难忍,瑟缩着身子,呻-吟起来。他武功是不弱,可他从小养尊处优,哪受得了今日这般接二连三的疼痛?
明珠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掏出绳子,套在贺延雄的脖子上缠绕两圈,继而五花大绑,将他捆了个结实。
“多谢左公子了。”明珠笑了笑,像个男子一样,拱手道谢。
原来,冲进来之人正是刚才在灵堂上帮明珠踢掉木头的吴国公侍从,左安。
左安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似乎爬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淡淡地道:“郡主客气了。看样子,即便在下不来,郡主也能应付。”
“或许可以,不过总归是要冒很大的危险,还需要点运气。左公子这一来,省了我多少事。”明珠笑道,“请问左公子怎知这里会发生意外?”
“在下碰巧路过。”左安的声音依旧平淡。
明珠会心一笑。吊唁的客人怎会碰巧路过这里?定然是这个左安奉了吴国公之命,一路监视贺延雄来了。不用说,今日之事肯定是三皇子的重大把柄,左安定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吴国公,吴国公肯定也会报给太子,太子当然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整一整贺延雄这个储位竞争者。
想到这里,明珠忽然觉得有些开心。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想着去找皇帝告状的,这下左安闯了进来,便能给自己当个人证。有太子从旁煽风点火,皇上想不生气也难了。贺延雄已经丢了爵位,这一下再受处分,搞不好直接关起来。
“贱女人,你往我的手上倒了什么?”贺延雄几乎喊了出来。
“绿矾油。”明珠笑嘻嘻地道,“这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是桓家大小姐教我的。”
“你!”贺延雄瞳孔放大,眼中愈加痛苦。
左安如白纸一样的脸此刻终于有了表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明珠。
“怎么,没见过心肠这么恶毒的姑娘?”明珠笑道,“你这人,见识太少。亏得你来的是时候,我本打算毁了他的容貌,趁他痛苦不堪的当儿将他五花大绑,再吊起来,好好折磨一番的。”
“你敢!我是当今皇子!你不过是个外姓郡主,长了几颗脑袋,敢折磨我?”贺延雄怒吼道。
“放心,用银针在你身上捅上千八百下,留不下疤痕,肉眼也看不出来。折磨完,我会记得把你放下来的。”明珠笑道。“银针的滋味,恐怕你还没尝过吧?我看‘青鸾’倒是挺喜欢用它做暗器的,个中滋味,你这个做主子的都没尝过,岂不可惜?”明珠笑道。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三皇子语带威胁。
“你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被我一个小女子吊起来用针扎,你好意思说,别人也不好意思信吧?”明珠笑道。
“你!”贺延雄气得咬牙切齿。
“所以说,你得感谢这位左公子进来的早,免了你的刑罚。不过呢,我并没打算放了你,你今天对我不轨,我肯定会告诉皇上的。”明珠冷笑道。
“我不会承认的。”贺延雄道。
“你承不承认有什么打紧,你猜皇上会不会信?”明珠笑道。
贺延雄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他这好色的名头,贵族圈里还是挺有名的,特别是和之前的太子妃东窗事发,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再被人告一状,调戏武宁郡主,父皇一定会相信,太子一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凌宗训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贺延雄忽然后悔起来。天天嘲笑太子利令智昏,没想到,自己也有色令智昏的时候。早知道明珠是这种奸诈狠毒的女子,就不应该对她放松警惕,应该一上来就用强,逼她就范。吴国公和太子插手进来,自己此番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郡主可否将他交给在下?在下要请吴国公出面,向皇上报告此事。”左安终于开了口。
吴国公和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私交甚笃,皇帝曾向这位总管下过密旨,让他暗中监视三皇子的行动,倘若得知他勾搭宫里女子,一定要立即上报。大概皇上也怕被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吧。这位明珠郡主虽不是宫里女子,可也算出身豪门,想必大总管很高兴这么快就能交差了吧?左安心中不免涌上一丝嘲讽,邺国的宫廷还真是淫-乱不堪!可笑!
“我是皇子!你敢这么绑着我?这是以下犯上!不要脑袋了吧?”贺延雄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吴国公是怎么调-教下人的。
“在下只听吴国公一人命令。”左安懒洋洋地道,“见了吴国公,一切自有分晓。阁下在别人眼中是天潢贵胄,在我左某人眼里,就是拴在绳上的一条狗,你若再多话,我便现在就斩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他的表情冷若冰霜,贺延雄不禁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在这个左安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魄力,好像战场上生杀予夺的将军,让人仰望,不敢反抗。贺延雄沉默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左安很可能是吴国公蓄养的死士,死士都是只听主人的话,这并不奇怪。
左安看了明珠一眼,略一点头,“告辞。”
“告辞。”
左安拽着贺延雄脖上的绳子,踏出房门。
谁知刚刚跨出房门没几步,迎面便看见阿飞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朝屋内走来。
阿飞和小卉被三皇子的随从迷昏,三皇子的随从又被左安打晕了。二人中,阿飞是练过武的,抵御力比小卉强很多。他心里记挂着明珠的安危,便在意识残存的一刻,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胳膊。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挣扎着又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来救明珠。
两人堪堪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阿飞突然觉得浑身一哆嗦,一头栽倒下去。他挣扎着抬起头,仰望左安的脸,总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可想了半天,却不知在哪见过。难道是……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这里是邺国都城,绝对安全。
左安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见对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确定两人不可能相识,便也没多想,拉着贺延雄离去。
明珠在屋内看见了这一幕,立即奔出来,扶起阿飞。
“姐姐,你没事吧?”阿飞立即握住她的手臂,“有人想迷晕我,是不是那人要害你?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明珠摇头,笑道:“多亏了你,想出用刀片代替匕首这个主意,这东西确实比匕首好用,方便携带。对了,你帮我准备的浓盐水也不错,撒在伤口上痛死人,我还骗他说那是绿矾油,三皇子的脸都绿了。”
“那就好。”阿飞笑起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我扶你。”明珠搀扶着他走出院外,又找了两个丫鬟,扶起昏迷不醒的小卉,一行人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回府去了。
明珠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凌宗训,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第42章 谎言
明珠回了府,换下吊唁的素服, 坐在书房内, 独自想着心事。可以肯定, 三皇子被吴国公带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此刻, 明珠心中并没有多少高兴之情, 而是把全副心神都系在凌宗训是皇帝私生子一事上。
明珠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凌宗训出生在边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非他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就到了边疆,嫁给了他后来的父亲。可当今皇上身为一国之君, 总不至于连自己怀着身孕的妃子都不要吧?被皇帝厌弃的妃子也不可能随便离宫, 还能随便嫁人。何况从凌宗训受宠的程度来看,他的生母不可能被皇帝讨厌才对。莫非……三皇子在骗自己?他知道这样说能勾起自己的关心, 所以故意胡诌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明珠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种皇室秘辛, 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照贺延雄的意思, 不仅他知道,连太子也知道,简直跟半公开没什么两样, 皇帝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明珠站起身, 在书房里缓缓踱着步子。从太后、皇后、郑贵妃,到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她思考着每一个人的立场, 想得太出神,脑中的思绪越来越乱,只觉得眼前形势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不知不觉中,炎炎烈日已滑过中天,丫鬟来催饭,明珠这才惊觉凌宗训怎么忙了一个上午,还没交接完他的公务?
“郡主,时辰不早了,别等侯爷了。官府事务繁杂,忙起来,谁又说得准?”丫鬟见她怔住,开口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