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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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来袭,卷起漫天焦黑的纸钱,淇妃挺着肚子,独自拎着篮子看了一会儿,走到小池塘边,在婢女的掺扶下,慢慢扶着腰跪坐下来,从竹篮里取了几张新的纸钱,借着灯笼火点燃,任那火苗直直要吞到她指尖了才放开,凄恻恻地叹了一句:“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罢。”
    苏晋愣了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沈奚。
    沈奚点了一下头,片刻后,他又抬起手指自唇上一比,目光往外头微微一扫,示意再听下去。
    “我不愿害你,你疯了已经很可怜了,但你与佘医正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秘密……我其实劝过他的,我想为孩子积积德,自怀上他,他已造了太多杀孽……但他不肯,他说你们不死,一旦让我发现,死的就该是我,该是这孩子,该是他了……”
    淇妃说到这里,声音已低徊啜泣。
    一旁的宫婢劝道:“娘娘当心身子,待会儿七殿下来了,若看到娘娘这副样子,又当斥责娘娘了。”
    第142章 一四二章
    淇妃摇了摇头, 低声泣道:“我睡不着,回到寝宫也是睁着眼等天亮。皇贵妃姐姐与佘医正都是因我而死, 走得太可怜,我只盼着他们要怨要恨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切莫伤了孩子,伤了七殿下。”
    宫婢又道:“娘娘既是为了腹中的小殿下着想, 更不该因忧思伤身。七殿下不是说了吗,等娘娘临盆后,他会将娘娘与小殿下都接到王府里去,到那时, 娘娘便再不用在这深宫里熬日子了。”
    手里的纸钱随火而焚,在暗夜里擦出一寸又一寸的灼光。
    淇妃听了宫婢的话,黯淡的眸光里燃起一丝亮色。
    她点了点头,任宫婢掺了自己的胳膊, 扶着腰慢慢起身。
    还没往寝宫里走,东侧的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朱沢微一脸阴沉沉地站在门口:“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然后他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宫婢,吩咐跟着自己的暗卫:“杖三十,撵出宫去。”
    暗卫称是, 上来捉了宫婢的手便往外拖,宫婢吓得脸色煞白, 膝头一软跪卧在地, 对淇妃哭喊道:“娘娘, 娘娘救我——”
    淇妃看得这一幕亦是惊出泪来, 饶是身子再沉, 也扑通一声对着朱沢微跪下:“殿下,不关阿珠的事,是我执意要来这里的。求殿下饶阿珠一命,若再没了她,淇儿在这深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朱沢微却不应声。
    一直等到那名宫婢被拖到了东侧门外,才微一抬手,阻了正要行刑的暗卫。
    宫婢连滚带爬地回到淇妃身边,身上脸上在方才的拖拽间已被磨出一道道血痕,她却顾不上疼痛,不住地向朱沢微磕头告饶。
    朱沢微看着泪水涟涟的淇妃,问:“这回长记性了吗?”
    淇妃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片刻,讷讷地点了点头,“记得了。”
    朱沢微这才转身道:“走吧。”
    暗夜无声,宫婢帮淇妃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她还没走几步,就觉身旁的人微微发颤。
    她愣了愣,轻声问:“娘娘,你怎么了?”
    豆大的汗液自淇妃的额角滑下,突如其来的疼痛几欲夺去了她的神志,双唇抖了抖,才颤巍巍地说出一句话来:“又、又来了……”
    宫婢闻言大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对着前方的朱沢微唤了句:“七殿下!”然后道,“娘娘的腹痛症犯了,想必又出了血,眼下已走不得路,要即刻请太医安医正来诊治。”
    朱沢微目色一沉,对身后的暗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宫婢自旧殿里取了几张竹席就地铺好,让淇妃暂且歇在上面,不多时,安医正便提着药箱赶来了。
    淇妃的腹痛症是年关节后染上的,初时只是少量出血,到了如今,疼痛几如刀绞,连流血都越来越频繁。
    安医正为淇妃把脉,眉头越锁越紧。
    过了一会儿,他喂淇妃吃下一颗镇痛的药丸,拱手对朱沢微道:“殿下,淇妃娘娘腹痛出血已伤及腹中的小殿下,胎象早已不稳,再这么下去,恐怕……”
    “救他……”他话还未说完,袖摆便被淇妃抓住了,她唇色苍白,卧在宫婢膝头还犹自凝然而决绝道,“可以不救我,但你要救他。”
    安医正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朱沢微:“殿下,这……”
    朱沢微没有说话。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淇妃。
    这个已有八|九月身孕的女人除了腹部隆起,身形依旧是窈窕纤细的,一双盈着三分春水的美目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楚楚动人。
    可要说多么喜欢她,却也实在谈不上。
    朱沢微记得,第一回遇见淇妃,是在三年前的夏末时节。
    彼时他自凤阳归来,想要回延合宫祭拜母妃,却意外听说被荒弃多年的延合宫故所如今搬入了一主一仆。
    是他父皇新纳的美人。
    皇帝老迈,美人与婢女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宫中人心险恶,想来这二人不过是要伴着皇帝驾鹤西去剃发了红尘的,连正经宫婢都未拨一个伺候,便将她们撵来了这闹鬼的处所。
    延合宫旧殿里一直奉着岑妃的牌位。
    岑妃故去十载,这牌位除了朱沢微回宫时会来祭拜,从来无人问津。
    可这一日,朱沢微一到旧殿,就看到奉着牌位的案台上,香才刚刚点好,连瓜果都是新鲜的。
    朱沢微愣了半晌,大约猜到了这是谁做的。
    隔一日,他提早一个时辰到了延合宫旧殿,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窈窕,面若棠梨的婢女推门而入,自提篮里捻了香想要奉上。
    这婢女便是如今的淇妃。
    朱沢微自门后绕出,冷清清问了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淇妃一见来人竟是皇子,吓得跌跪在地,缓了片刻,才怯怯解释道:“奴婢听说,从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名故去的娘娘,便每日过来祭拜。到底是住了她的地方,得了她的施舍,也愿她泉下安好。”
    朱沢微沉默片刻,然后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淇妃其实是孤女,是没有名字的,小时候伺候璃美人时,她唤她一声阿七,于是她便说自己的名字是阿七。
    朱沢微又默了片刻:“七字与本王重了。”顿了顿,见她眼里似有三分春水,“你日后唤作‘淇’罢。”
    那年朱沢微实是回京协大理寺办漕运案,要在京师从夏末住到第二年春来。
    此后他但凡至延合宫,岑妃的案台上便有奉上的新香。偶尔去得早了,还能看到那个眼里有春水的小侍婢盈盈然站在窗栏前望着他。
    等他移目过去,她却又将目光移开了。
    朱沢微十八便纳妃,王府里侍妾更是不少,这样的目光里暗含了几分风月,他不是看不透。
    但他不在意,他本就是冷心冷情之人,何况彼时的淇妃面容如花却非绝色,性情怯弱亦不出挑,实在是入不了堂堂七殿下的法眼。
    若不是逢了个好时候。
    那个好时候是岑妃的祭日。
    天寒地冻的时节,朱沢微喝了点酒,早早过来祭拜母妃时,天还未亮,可旧殿里的一星香火却已燃上了。
    淇妃点香时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身,便看到朱沢微带着一身酒气,站在极近的地方看着她。
    也不知是否是烈酒的作用,这一日,她眼里的春水映着烛光晓色越发水波盈盈。
    朱沢微不知怎么就吻了上去,而这一吻与其称之为动心不如称之为动情。
    他褪去她的衣衫,进入得蛮横而无理,直到看到她苍白着唇,额头渗出许多汗液,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时,才皱眉问了句:“你很疼?”
    淇妃听了这一句话,眼泪一下就接连不断的滚落下来。
    可片刻后,她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冷。”
    天亮起来的时候外头落雪了,却落雪无声。
    淇妃的脸色从苍白变作潮红,整个人如同在这无尽深殿里绽开的一朵红梅,却紧闭双目,抿紧唇线,一副慷慨赴死的形容。
    朱沢微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从此心里才嵌下了这么一个倩影。
    但也是浅淡的,无足轻重的。
    若不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安医正在一旁等着朱沢微的答复。
    朱沢微却将目光从淇妃身上移开,望向黑夜无尽的深暗处,半晌,才说了句:“没办法两个都救吗?”
    “有。”安医正道,“但只有趁着淇妃娘娘与小殿下都还在,用催生之法,但此法太凶险,且极伤身子,若是……”
    朱沢微道:“那你便回去准备,等过几日便为淇妃催生。”
    安医正又犹疑道:“若是催生时遇到要抉择……”
    “保肚子里的。”朱沢微淡淡道。
    “是,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看了淇妃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按下手里的一味缓解流血的药,说道,“既然娘娘的腹痛已好些了,这便回寝宫歇下罢,老臣太医院准备些药材,等七月初,便为娘娘催生。”
    第143章 一四三章
    暗卫抬来一抬步辇,宫婢将淇妃扶到辇上, 顺着东侧门的甬道, 将她送回寝宫了。
    朱沢微刚欲走, 随步辇而来的一名暗卫道:“殿下,有急情。”他自袖囊里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是从苏州府送来的。”
    朱沢微将信拆开来一看,眉心蓦地紧蹙,大怒道:“怎么搞的?十三怎么会出现在苏州府?!”
    密信上说,一日前, 朱南羡非但出现在苏州府, 还将朱沢微派去蜀中,身携七王府玉印的探子杀了。
    暗卫道:“因是十三殿下亲自动的手, 探子身上便是有殿下您的玉印,苏州知府与布政使大人也没法阻拦,那探子死前倒是暗中留下了有关苏大人身世的证物, 臣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取了。”
    朱沢微阴沉着脸没回话, 过了会儿, 他忽道:“不对。”然后他将手中的密信又展开来细细看了一遍。
    朱南羡一日前已出现在苏州府, 那么按照他的脚程, 这一两日便该回宫了,南昌距京师千百里之遥, 朱南羡这么大动作,为何直到今夜才接到有关他的行踪?
    一念及此, 朱沢微寒声问:“凤阳军还没消息吗?”
    暗卫脸色大变, 朱沢微这一问犹如醍醐灌顶, 凤阳军一连七八日没消息,一定是朱南羡用了什么法子,将这消息封锁了。
    而能暂时困住五万凤阳军的,恐怕只有南昌军了。
    “殿下恕罪!”暗卫道,“臣这就去与伍大人商议对策!”
    “等等。”朱沢微却道。
    他紧盯着密信上“十三殿下”四个字,几欲灼穿一个洞来。
    可怒到极时,他又冷静下来。
    自十三出逃的那日起,他便已料到了种种后果,最坏的一种是十三率着南昌军将自己的凤阳军全军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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