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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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抵触啊……”她重重的喊回去,全然不似往日安静缄默的样子,“我只是害怕——如果你真的是魔灵,我爹爹一定会杀了你。我反抗得了所有人,却唯独不能反抗他,我在替你害怕啊……”
    “好了好了。”也许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委屈了,眼看着她就快要哭出来时,他的言语一下子温和下来,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淡淡的语气里难得多了温柔的余韵,“你不用为我担惊受怕,我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柠愣了一下,第一次听他这么软言软语的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森魅的毒扩散的很快,她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办法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她低下头去,双手摸索着向腰间的锦囊探去,唇角渗出血色。
    苏念初时以为她在生气,才会如此的沉默,但他很快就看见她唇角滴落到衣襟处的那一圈鲜红。一下子将怀里的女童抱起来,他淡漠的表情里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嚣杀气,几乎是瞬间便将森魅的头颅斩断,取了她的内丹。
    “我这里有长老留给我的药……”她低低的提醒了一句,指了指腰间的锦囊。
    “没用的。”他将森魅的内丹捏碎引渡到她的体内,面容阴沉的说了一句,“毒要这样解,明白吗?”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女童听的,因为他的眼睛看着的是身前的这片森林,森魅们瑟瑟发抖,纷纷聚拢起花瓣不再露头。
    “其实我也没有怪你,你不用道歉的。”不过片刻,她的双目果然渐渐恢复清明。微抬起头,她轻轻问他,“不过你为什么会到幻夜森林里来?”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知道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轻轻起身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去找寒石藤。”
    “啊——”经他提醒,她才陡然记起自己还有另一个任务。然而她却仿佛同时还想起了其他紧急之事般,失色的惊慌叫了一句,带着急切的欲哭神色,求他,“我忘记了白大哥还在被那些驯鹿追赶,他会被吃掉的……苏念,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他们什么事也没有。”眉间不自觉的蹙起,他的语气陡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不悦。“你不必担心。”
    联想到之前的场景,她不由用神启之间的心灵感应来感知众人的安危,大家果然都相安无事。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极为诧异,“是你做的吗?可是为什么驯鹿会听你的话?”
    苏念似乎冷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身上,有它惹不起的东西。”
    …………
    并没有在原地休息多久,等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便急急拉着苏念向森林深处走去。
    而在她离开不久之后,这片空地上却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三个人,白慕楚,太子还有慕容止。此刻他们三人表情复杂莫测的看着刚刚女童离开的方向,神色变换不止。
    通往森林中段的幽径深邃而美丽。她不敢多做留恋,只是声音轻悄的喃喃感慨,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惊奇和震撼,甚至忘记了刚刚还在忧心的烦恼,“这片森林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啦……只可惜爹爹说得对,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不然真想要好好欣赏一下啊……”
    “想看就去看,你怕什么。”身侧的男子闻言顿住了脚步,看向她满是憧憬的脸,“起码在这里,我还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真的可以吗?”她惊喜的看着身侧已经蜕变成魔灵的昔日少年,“多久都可以吗?”
    他点头,“时间还早。”
    …………
    一路上,果然森魅见到他们都会远远避开,她仓促之间采到会发光的植物,甚至还会惊扰到里面熟睡的精灵。而乌唤鸟的扇翅声已经越来越远。
    大概走了好几天,她不断秘空传音给她的同伴们,告知自己的平安。虽然已经在这样的夜晚中呆了好多天都不见白昼,她也没有任何不适应。
    终于,当他们走到了一块草木格外繁盛,开着片片红色蔷薇花的土地上时,她隐约在丛林旁看见了细小的水流还有远处那从天而降的水瀑。那从天际垂下来的水瀑宛若玉带一般泛着温暖的光泽,其上甚至映出无数个影象。
    据说,天阙之水在洪荒之前,便就几百年如一日的日夜奔腾在去归墟之地的路上。它流经过很多地方,从天界之上归属于极昼之地的神族善见城,一直到这黑暗腹地的幻夜森林,甚至于遥远的巫族都留下过它的脚步。
    它常常会映出很多影像来呈现给别人看。那些曾经发生在它身边的故事,它会悄无声息的通过倒映影像来告知想要知道的人。可是如今,它也已经快要断流了,别说归墟之地,就连幻夜森林,它也无法流出去。
    “很久以前,我在这里看见过一段往事。”身侧少年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的蓦地传了过来,她几乎要被那样复杂且喟叹的语气吓一跳。“大概就在这个地方……我在水里看见过一次善见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怎么改直接放上来了。。。见谅啊。。
    ☆、生变
    “你都看见什么了……”愣了许久, 她终是止不住好奇, 问道。
    “我看见了善见城中心百人合围的扶桑巨树, 可它一点点凋零了。有一个快要死的女人静静靠在神树上,在她对面站了一个人。”他顿了顿, 解释道:“你应该知道, 神界的扶桑树永远都不会落叶凋零……”
    “站在她对面的人不救她吗?”她问。
    “谁知道呢……”他抬起头,表情奇异的看着远处那一轮大得诡异的寒月, 嘴唇微微阖动着, 宛若一只失神的木偶,“那个人是看着她耗尽灵血造就十二神启的……”
    “不可能,我父亲和我说过十二神启的由来, 那是善见城和无回城爆发战争的时候神明恩赐给人族的力量。”她越发觉得奇怪, 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迫使他回过神来,“你都是在哪听说的啊……”
    他闻言微微一笑,深不可测的眸光渐渐越过了天阙之水,“我所言非虚,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没来过这森林深处。”顿了顿, 他转向她,清冷孤高的神色却蓦地空茫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画面总是让我印象深刻。”
    她心里是不相信的,只得安慰似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喃喃,“不用想太多,在意他们做什么呢……”
    他转过身去,低下了头,对上那样一双纯澈真挚的眸,唇角含笑的回应着她的话,“是的。我必然不会同他们一样……”
    …………
    那一日,他们在天阙之水旁的蔷薇丛里找到了寒石藤。再往后,神将试炼整整持续了两个月。他在送她出了森林中段步入森林外围之界之后,便悄悄退出了幻夜森林。
    她独自同白慕楚一行人会和,并没有透漏过有关苏念的任何点滴。很久之后,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份到后来会人尽皆知,且还间接的导致了叶家的覆灭。
    他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集齐了七颗寒月石。等到穿过十里雾障,越过百丈之深的黄泉鬼冥渊来到白昼的凡世世界时,已经快要入冬了。
    苦苦等候在鬼冥渊之前的各家长老早已在此处滞留了多日,见他们出来不免长吁短叹的慰问一番。风间家的少主嘴里不断念着自家那位庶出的哥哥,等到例行的仪式完结之后,便急不可耐的返回了聊阳郡,而百吴郡的地界里登时只余下了五位神启继承人。
    白慕楚在她也要离开之际拦在她的身前,将苏念隔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阿柠,很多事情,我知道你还没有分辨的能力,可是,你要考虑清楚啊……”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们之间的那个十年之约,心慌意乱之下,当时只得搪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此刻的苏念早已恢复成以前墨发飘飞,眸色深邃的凡人模样。表情平淡的推开挡在身前的白慕楚,他礼貌的一笑,对着尴尬的僵在原地的她淡淡提醒,“我们该回去了。”
    而在他拉着她离开的时候,她则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深悠叹息。
    …………
    返回沐守郡的路程因为没有绕云车而显得枯长了许多,因为担忧家里弟弟的病情,她央随行的两位长老御风先行赶往家中报信。而她自己则没有坐在马车的车厢里,而是选择和苏念并排骑在马上往回赶。
    很多时候联想起那个少年异样的表现,还有他曾说过的分道扬镳,她都忍不住坐在马背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说过你要走,还有你还捏碎了我送你的东西……这些都是因为你是魔灵的原因吗?”
    然而坐在另一匹马背上的少年却始终没有答话,只是目视前方,无动于衷的看着遥远的路途,用沉默来回应她的所有询问。只有在她垂头丧气,极度不安的时候,他才会答非所问的问一句,“你好像有很多顾虑啊……那么我再多呆一段时间如何?”
    然后她总会雀跃着拉紧缰绳靠近他,嘴里吐字飞快的告诫,“你自己说的啊……不准反悔。”而当兴奋过后,由她细细想的时候,她却禁不住担忧起来,“可是,你的身份被我的父亲发现怎么办?”
    “他大概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也许在见我的第一面时,就已经知道我是一个魔灵了吧?”他却面上带着熟知的了然,表情不可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缓缓抹平她的顾虑。
    尽管十分的诧异和难以置信,她却很是愿意去相信这个看上去并不可靠的事实。
    …………
    在路途上耗费了半个月之久,等她终于回到这个充满猜忌和争斗的家时,除了父亲那唯一的一张真挚而温暖的笑脸来迎接她之外,剩余的人无不戴上虚假的面具面上堆笑的掩藏起自己内心深处的野心和不甘来恭贺她。
    她四处张望着,想要搜寻那个不施粉黛的妇人身影,然而眼风却恰好对上她一双嫌恶而讥讽的目光,只一下,妇人便低下头去,低声顺眉的哄着怀里抱着的孩童。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就算没有寒石藤,弟弟的病也可以治好。她想,也许就因为她占有了所有一切好的东西,造就了母亲第二个孩子的不幸。母亲才会如此嫌恶她,把一切的温柔都给了弟弟吧?然而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那种嫌恶,竟是到了她死都不能化解的境地。
    回到叶家不过一个月,那一日,她像往日一样去南苑寻找那个魔灵少年。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个一直以来都孤僻淡漠的少年究竟从他父亲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在她父亲收到慕容家的密函准备赶往百吴郡的当日,她在南苑里,第一次看到他用那样陌生而冷漠的表情与她对视。
    “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朋友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她被他如此憎恨而杀伐的眼神吓到,不由语无伦次的问起他来。
    “朋友?”他却勾起唇角冷笑,“谁需要那种东西?”
    “……”
    “你父亲收养我是因为要留我到十五岁再牺牲我,那么你呢?你靠近我是为了什么?做你的盾牌吗?”
    “不——”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叶家的少主……”他讥讽的笑着,眼里冷萧的寒芒始终不曾消减,许久,他才半阖着眼低低的吐出了一句,“一群骗子。”
    她急的眼泪都要涌出来,四下惶顾着,想要将他留住。然而他却先一步拦到她的身前,伸出手臂将她围困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冷笑着,“要去通知你的父亲么?哦——我可打不过他。”顿了顿,他冰冷的笑意渐渐意味深长起来,“所以,你觉得我会给你通风报信的机会么?”
    她被他冰冷的双臂困在墙角,彻底放弃了挣扎,不断瑟缩着,嘴里呜咽,“苏念,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他凑近了她的脸,唇间冰冷的吐息落到她的耳边,轻轻笑着,问她,“是帮我脱离苦海,早一步下黄泉吧?”
    “怎么会?”她的声音蓦地嘶哑起来,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抖的更加剧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很过分吗?”他低下头去,看着她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通红的双颊,脸上轻浮而讥诮的笑意却渐渐收紧,冷厉的锋芒刹那从寒眸里溢出,他毫不留情的质问,“那么,明知道我是一个魔灵还要带回来收留,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的。”她近乎哀求的向他保证着,期待他可以冷静下来,消解其中的误会。
    然而他却眯着眼抬起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用力的扣紧她的下颌,迫使她对视着他,眼里带着疯狂堕落后的倾城艳丽,咬牙切齿般的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很护着他……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啊。”顿了顿,突然轻佻的笑问了一句,“所以,如果他拔剑刺向我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的补一刀吗?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大抵也就如此了。”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靠在墙壁上拼命摇头,心里也紧紧的揪成一团,几乎是屈辱般的险些哭出来。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想?”他轻声笑着,眼里却没有笑的痕迹,不动声色的收回双手,他随意的捏了一个咒诀将她定在原地,自嘲的挑起双眉,眼皮骤然有些发沉——想起她每次有了好东西都会巴巴的跑过来,又不愿意敲门,每次都在门外安静的等着。而在他开门的瞬间,她又只将东西放到门外,继而便惊慌的躲到暗处去,知足的看着他把那些东西一一收起来。
    轻轻闭了闭眼,他唇角阖动着,声音隐忍低沉的有些恍惚,“演得真好——可是处心积虑的收留我到十五岁血统觉醒的这一刻……如今,你们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出声,更加无法动弹,只是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用三年的时间交付所有的真心,如获珍宝般换来的那一点点信任,原来竟少的这样可怜。
    天色在刹那间便暗了下来,犹如她此刻灰蒙蒙的心境。
    他毫不留恋的决然而去,踩过那些在入冬之初便已纷纷飘零的枯黄落叶,半步也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留给她一个回眸,只有声音冷淡而残酷的萦绕在她的耳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们不会再见了。”
    木屑被踩碎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天色压抑的紧,仿佛厚厚的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院子里萧索安静,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有刺耳的沙沙声传来。
    不多时,开始飘雪了。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起初只是如细沙般小而密集的簌簌下落。到后来,雪越来越大,而当漫天鹅毛般的雪花迷乱人眼的大肆从天际飘坠而下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
    不记得那个少年已经走了多久,而在她能动之后,第一个反应却是夺门而出,去追那个已经离开了许久的少年。
    庭内外皆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纯白。许是她被定身咒定的时间久了些,加之天气又冷,她一路上几乎是踉踉跄跄的出了门。双臂双足早已麻木酸肿,她的两只小手也冰冷的像石块。
    刚刚奔出前庭,便看到宅院外站了许多本家的长老,身前拥着一辆绕云车,两只拉驾的飞行妖兽皆扬着双蹄准备着,口鼻里长长吐出的呼吸,在冬日落雪的空气里化为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脸。
    “柠儿,急急忙忙的要到哪里去?也不怕摔倒。不会是来送爹爹的吧?”绕云车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原本刚要上车,见到了门庭内急急忙忙奔出的爱女,不由顿住脚步,一脸笑意的拉了拉身上裹着的厚厚披风,柔软了目光问她。
    一众长老呵呵笑着,对着她让出了一条小道。
    “爹爹现在就要去百吴郡了……?”她却东张西望的看着,四处朝远方的郊野眺望,心思俨然不在这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长老们让出的那一条小道,只在嘴里飞快的应着,“那爹爹记得早日回来……我前几日救回来的小鸟不知道飞去哪里了,我现在要去把它找回来。”
    言毕,便急匆匆的奔出了众人的视野,朝着远处的郊野山谷飞驰过去。叶沉笑着摇头,“少主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且由她去吧。”须臾,也踏上了绕云车,飞往大雪飘飞的天际,与她背道而驰,远远的离开。
    多年之后,当她想起一切往事,唯一后悔痛恨的便只是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的送送那个唯一把她放在掌心疼爱的父亲,为什么没能好好的看他最后一眼,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还一心想着一点都不信任她的那个少年。
    …………
    在一片纯白毫无焦点的视野里,她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走着,寻着那些已经被雪花掩埋的足迹,一路上不断往手心里呵着气,走走停停的仔细寻找着。
    整整一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她搓着手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细若游丝般的呼喊被尽数截断在寒风里——“苏念……苏念……你在哪里?”
    不知道那个淡漠孤僻的少年究竟身在何方,有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她嘶哑着嗓子,将双手拢在唇边,扩声喊着,“求求你了……快些回来吧。”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数从天而降的簌簌落雪。
    暮色开始弥漫,气温骤然低了许多,她跳着脚,试图让自己的身子暖起来,然而陡然便看见飘雪迷乱人眼的前方远处,有一道黑色宛若夜色般魅惑的人影出现,她猛地心头一喜便要奔过去——“等一等。”
    未料在这一瞬间,她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倾重重的扑倒在雪地上。而等到再一次抬起头向前方看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她心头一急,泪珠子便险些要掉下来。四处环顾着,可是周围空旷的山野里却分明只有几只墨鸦盘旋着,她一阵失望,难道、难道是她饿的出现了幻觉么……
    慢慢的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落雪,她抬起头怔怔看着,因为阴天,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世界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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