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本以为自己想要见到顾之茂不会太容易，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已经在周围布置好了人，只要对方敢阻拦，那些她早就打过招呼的记者们就会一涌而出，到时候她再在镜头面前表现出一个可怜母亲见不到儿子的苦楚形象，不怕舆论的力量压不死南宫翡。
    就算压不死，她就不相信看见视频的顾之茂还会狠心不见她。
    只是所有的事情她都想好了对策，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一看见她来，竟然拦都不拦就让了路，并且还贴心的说了顾之茂在几层哪个房间，就差把她亲自送上去了。
    这南宫翡，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
    张岚看着那些果断让开的门卫，甚至有些迟疑要不要这样直接进去。
    而那些被张岚安排在附近，拿了她的钱财，就准备等她暗号站出来“替她消灾”的记者们也疑惑了。
    这……他们还出去吗？
    门卫看着站那儿不动的张岚，唇角扯出一抹讥笑道：“顾夫人不是着急见小公子么，怎么不进去了？”
    张岚僵了僵，但想着反正她这么光明正大的进来，南宫翡就算再怎么样，也不敢把她给扣着不放了。
    眼下还是见到顾之茂比较重要。
    打定了主意，张岚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那些守在周边的记者们见张岚已经进去，彼此还在商量着是不是继续蹲着等新闻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
    “几位，这是来我们这儿喂蚊子来了？”金鹰似笑非笑地看着蹲在草丛后面的一群人，懒洋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打电话道：“告诉法务部，就说有人恶意监视我们。”
    “嗯，照片我都拍了，他们的公司名字和人名我也记下了，立刻发律师函……”
    话没说完，那些记者们脸色骤然大变，一个两个忙求饶道：“金哥，别介啊，我们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这次吧。”
    “饶你们？”金鹰冷哼一声道，“凭什么啊？”
    “我……”其中一个记者纠结半天，小声道，“金哥，我们就是贪财才揽了这活，但我们绝对没胆子跟您和大少作对的，您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您，您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就是就是，您想知道什么，我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他们本来和张岚就是一次性的合作关系，一个给钱一个办事，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得罪南宫翡。
    金鹰看着轻而易举就“背叛”了张岚的几人，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嘲讽。
    也是张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阻拦她见顾之茂的意思，哪怕她是先来这里碰了灰再找这些人帮忙，也不会闹出这点事儿来。
    二来张岚之所以找这些“一次性合作”的记者，多半也是因为害怕出了事这些人会知道她太多秘密，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不牢靠的合作关系，虽然不会涉及太多内幕，但同时也十分脆弱。
    张岚还不知道她自作聪明找来的人已经全都被金鹰发现了，这会儿她正刚出了电梯站在顾之茂的门口。
    门没有关严实，从门缝里，张岚可以看见顾之茂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看着手里的参考书，时而拿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
    就跟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有任何区别，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变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看着顾之茂的侧影，张岚就有些微微怔然，本想直接推门而入的手也停顿了片刻。
    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那个叛逆的少年，在这短短的时日内，正迅速地成长着。
    “你不是来找我的么？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张岚没没动静，屋里的人就已经发出了声音。
    听见儿子那熟悉的声音，张岚心里一酸，忍不住走进来到他身边，涩然道：“小茂……”
    “如果你是来找我出面，请篱落姐不要再追究林家的事情的话，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不想管这件事，我的功课还落下很多，现在只想安心学习，不想再管你们那些破事了。”
    张岚只是开了头，顾之茂就打断了她的话道。
    张岚愣住，看着眼前的顾之茂，心里那个感觉再次强烈袭来。
    她的儿子真的变了。
    好一会儿，张岚都只怔怔看着顾之茂没有说话。
    她不开口，顾之茂便也不再主动搭话，只专心算着自己的习题。
    他来这里之前跟林漾打了赌，看谁先将这本参考书上的习题啃完。
    他可不想输给林漾，所以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才行。
    良久，张岚才轻叹出声道：“看见你没事，妈就放心了。你不知道，从山顶下来之后就没了你的消息，妈有多担心你……”
    属于母亲的声音在顾之茂耳边响起，但带给他的却不是温暖，而是那股让他自己都克制不住的排斥和讽刺。
    黑色的水笔在草稿纸上猛地一顿，点出大滩的黑色墨迹，又划出长长的线条。
    “谁说我没事的。”
    顾之茂突然哑声道。
    张岚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什么？”
    顾之茂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着张岚，重复道：“谁告诉你我没事的？”
    “小茂，你……”
    张岚话没说完，面前的顾之茂突然伸手解开了外套，露出绑着绷带的肩头道：“我受伤了，很严重，需要休养至少半个月才能自由活动。至于心里的伤……”
    顿了顿，顾之茂讥笑道：“你们也压根不会在意，不是吗？”
    “不是的，小茂，不是的。”
    张岚又着急又伤心，想要伸手抓住顾之茂的手臂，又怕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口，于是双手伸出又放下，解释道：“小茂，你真的误会我跟你爸了，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哪有父母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呢？”
    顾之茂轻笑出声，抬手，盖住自己的双眼，叹道：“母亲，这话……您自个儿相信么？”
    张岚瞬间僵住。
    “我……”
    张岚脸上闪过一抹迟疑和心虚，刚想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却猛地发现顾之茂盖住了双眼没有看她。
    是因为不想再看见谎言，还是不想看见这样残忍的谎言是来自自己亲生母亲的脸上？
    张岚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无论如何都得完成的。
    咬了咬牙，张岚捏紧了手指，掌心传来的痛感提醒着她不可在这时意气用事。
    于是她深呼吸了两次，硬着头皮道：“小茂，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妈妈是如何对你的，你真的感觉不到吗？我不爱你吗？对你不好吗？”
    顾之茂不说话。
    张岚又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按在顾之茂手腕上，柔声道：“小茂，你不能因为这一次的意外，就去否定我们这些年来对你的好啊。”
    顾之茂被她触碰到的地方微微一颤，倒也没有收回手，只是沉默不语。
    张岚见他没有太过排斥，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小茂，你只看到我们没有及时赶过去救你，也或许……你从别的人那里听说了我们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过分的一面，所以才对我们寒了心。”
    “难道不是吗？”顾之茂垂着头，让张岚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张岚长叹一声道：“如果你此刻还算冷静理智的话，如果你还愿意听妈妈的解释的话，那我可以跟你解释我们这么做的原因，至于原不原谅我……你也长大了，自己决定就好。”
    倒是没有想到张岚会摆出这样一幅大度又无奈的样子，顾之茂怔了下，转头打量了她一眼。
    张岚苦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傻孩子，哪里会有母亲会真的舍得怪罪自己的孩子呢？就算你再怎么对我，在妈妈这里，你也永远是妈妈的孩子。”
    顾之茂抿紧了唇，迟疑了片刻后道：“你……说吧。”
    张岚眼神微微一闪，握紧了他的手道：“林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就算我们不跟你说更多的事情，以你的聪明的，大约也能猜得到，咱们家……不止这一桩旧事……”
    顾之茂微微一僵，咬紧了牙没有说话。
    是，他是猜到了，以顾渊行的人品，既然有林祥这样一件旧事，保不齐顾氏还会有其他的上不得台面的阴暗事。
    或许没有林祥的事情那么严重，但这么多年下来，绝不可能干净得了。
    只是猜测是猜测，当张岚这么直截了当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顾之茂心里狠狠怔了下。
    他们家如今的财富和地位，到底是踩着多少人的肩膀上来的？
    他从小到大的一切，背后到底包含了多少人的不幸？
    顾之茂不敢细想，只觉得后背无尽寒冷。
    张岚自然清楚将这个答案说出来，会给顾之茂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她必须说，只有让顾之茂知道了整件事对顾家的严重性，才有可能拉拢他站在自己这边。
    顾之茂浑身微微颤抖着，瞪着张岚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