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4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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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里,栎树下,饭菜已经盛好摆在小木桌上了。
    柳侠一进门,秀梅接过旅行包,顺手就把一个槐花粉条鸡蛋馅儿的大包子塞进了他嘴里。
    柳侠叼着包子在院子里的水池上洗手。
    隔着一堵矮墙,付东和欧萍萍也在准备开饭。
    欧萍萍看了眼停在外面锃光瓦亮的新车,又看看柳侠身上一看就很高档的t恤,感叹到:“柳儿,你现在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柳侠嘴里叼着包子没法说话,呜呜噜噜地又皱眉又摇头。
    秀梅替他翻译:“妹子,您可不能光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哦,俺幺儿是比别人多挣了俩钱,可您看俺幺儿叫使成啥了,又黑又瘦,跟非洲人样。”
    不要说欧萍萍和付东,连柳长青都被秀梅的比喻给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付东知道秀梅是担心有人嫉妒柳侠挣得多,再生出什么事端,笑着说:“没事嫂子,柳儿现在是总局的人,别说他开个奔驰,他就是开辆劳斯莱斯回来,我们除了流口水也做不了其他。柳伯伯您说是吧?”
    柳长青微笑着说:“小侠挣哩都是清白钱,是没啥好怕哩,不过这车,真是借别人哩,小侠他还买不起这么好哩车。”
    柳侠刚才已经告诉他了,车是前些天怀琛给曾广同买的,天很快就要热起来了,他嫌弃学校给曾广同配的车子太差,空调开半天都没点凉气儿。
    可曾广同横竖不肯用这辆车,说是太招摇太扎眼,要跟柳凌换,他开那辆撞过的旧奥迪,让柳凌开新的。
    他说柳凌做为律师看上去太年轻了,不压场,开个好车正好能抬抬身价。
    柳凌当然不能答应,他要把旧奥迪给曾广同,但自己坚决不开新的,说现在春天,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骑自行车上下班正合适。
    曾广同现在老还小,最近还学会了任性不讲理,他指控柳凌要骑自行车上班的行为是故意伤他的心,没把他当亲大伯。
    “年轻人,谁不喜新厌旧?要真把我当亲大伯,看见恁漂亮的新车,就算我不想给,你也得变着法儿给磨了去,可你咧?给都不要,宁愿陷我于不仁不义都不要,这不是给大伯当外人是啥?”
    柳凌哭笑不得地为自己辩护:“大伯啊,我只是想叫你用个好车,过些天天气热了不受罪,你咋就给我扣这么大个帽子咧?”
    曾广同就指着柳凌的脸数落:“亏你还是律师咧,还当过别人哩首长咧,咋一点都不成熟,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知?
    你叫大伯开着比校长书记们还好的车,那不就是季孙氏八佾舞于庭么?坏了规矩礼数,别人会咋看大伯?”
    柳凌被曾广同的歪理给说住了。
    “人家肯定会说,都这个年纪了还恁烧包,年轻时肯定张狂得不成样子,怪不得当初会被打成右派分子咧,活该!”
    曾广同又狠狠地给自己加了一棒槌,彻底堵死了柳凌的话。
    于是,柳凌不得不开起了新车。
    曾广同随了心意,高兴了,还去律所转了一圈,以换车事件为例,在王正维面前明的暗的一起上,把自己和柳凌好一通夸,夸自己人老成精,为晚辈思虑周全;夸柳凌孝顺懂事,是天上少找地上难寻的好孩子。
    自吹自擂的结果是:王正维把他拉到家里灌了个透醉,讹着他给自己画一副中堂画,还让怀琛帮忙买辆和柳凌一样的车。
    而柳凌现在,是能不开那辆新车就尽量不开,前几天柳侠回到京都,他立马就把新车换给了柳侠,自己开着捷达,还跟柳侠商量,让柳侠下次去工地时就开新车走,说新车性能好,跑长途舒服又保险。
    柳侠当然不能干,他开着车钻山旮旯呢,那么好的车,万一磕了碰了,多心疼。
    不过这次回来接孩子们,他就心安理得地开新车了,新车宽敞,几个小家伙呆里边舒服,而且开着去公安局转一圈,还能给三哥涨涨面子。
    不过,秀梅可不会想那么多,她看着篮球场那边一大群热热闹闹说着什么的人,小声嘟囔:“才不是咧,有人才不管你清白不清白,他眼红就会昧着良心告黑状。”
    柳侠洗完了手,终于把嘴解放出来了,他吃了一大口包子,看着篮球场那边问:“付东哥,那么多人,干嘛呢?”
    付东往那边瞥了一眼:“原来说过五一那天分房,可到现在分配方案还没拟出来,单位的人这几天都在私下嘀咕这事呢。”
    柳侠问:“为什么不公布?”据柳侠所知,分配方案都是提前多天就公布的,然后分房之前几天公布具体分配名单,这样方便有特殊情况的人自行调节,可以减少单位的麻烦。
    付东耸耸肩:“公布啥?压根儿就没方案。”
    “啊?没方案?那怎么分?”柳侠觉得不可思议。
    付东摇头:“不知道,杨书记这回跟焦福通杠上了,说如果那些工作十几二十年的原三大队老职工分不到房子,那这房子就谁都别想入住”。
    柳侠在心里给杨洪伸了个大拇指,不过他也有点担心杨洪:“焦……那个性,他能愿意?”
    据他所知,焦福通这几年在三大队可以说得上是一言堂,他即便不好意思当面强硬地完全拒绝像付东这种家庭背景比较强悍的领导,偶尔表示会考虑他们的意见,但其实最后的结果还都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执行。
    吴小林曾经有一次跟柳侠打电话时说,队里的人都知道,现在三大队开领导班子会,就是焦福通的独角戏,其他领导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反正说了跟没说一样,还得被他记恨。
    欧萍萍看了篮球场那边一眼,压低嗓子说:“他现在也没办法了,一共八十多套房子,这几年除了正常的分配,经他的手走后门调进来的就一百多人,个个儿都能跟总局领导扯上关系,房子他分给谁不分给谁?再说了,如果全部分给领导的关系户,咱们原来的老职工能跟他拉倒?这可是房子,一辈子的大事。”
    柳侠心里冒出个成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欧萍萍还在那里幸灾乐祸:“听说当初为了祸害马队长,他教唆着下边的人不干活,闹事,要求奖金平均;现在,他自己成了队长,还自己弄来一大群不干活儿、一点觉得对不住自己就闹事的,看他怎么收场。”
    柳侠心里蛮理解欧萍萍现在这种看上去很刻薄的心理的。
    以前其他单位的人拿十块八块奖金都很知足的时候,欧萍萍一个月就能拿二百多块的奖金,现在,荣泽其他差不多的单位一个月奖金都发一百块左右了,三大队的奖金反倒降到了几十块,季度奖、年终奖和各种实物的福利更是大幅度缩水。
    去年春节,三大队除了平均每个人三百左右的奖金,就发了一袋大米和一壶油,这和马千里在的时候根本没法比,马千里时期,不要说春节、端午节和中秋节这种大节日,就是重阳节都不可能只发这么点东西。
    欧萍萍说:“咱们的工资都是国家财政出,如果咱是自收自支的企业单位,就这两年的工作量,养活四百多人,早破产了。”
    这点柳侠相信。
    原来的这个季节,大院里白天都很冷清,因为只有后勤行政人员在,占大头的技术科和施工队全都外出作业了;而现在,他无论什么时候回来,大院里都热热闹闹,国庆节在大门口挂个灯笼彩旗都一大群,光宣传科就七八个人,还有三个办公室呢。
    整个一顿饭的时间,欧萍萍都在诅咒焦福通和他家里人不得好死。
    吃完饭,欧萍萍往屋子里送餐具的工夫,付东悄悄地对柳侠说:“咱们三大队可能很快就不存在了。”
    柳侠惊呆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付东说,“一直有人在告焦福通,原来是写信往总局告,咱们局长搞技术出身,老好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给压着了,现在开始往政府写信了,年前,几位老职工去政府口口,我接到通知去把人劝回来的,上面要求咱们给出答复,局长本来脾气就软,又快退休了,不想得罪人,马队长和王书记他们几个在想办法。”
    付东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欧萍萍好像还在厨房:“你置身事外我才跟你说的,千万别跟咱队里人说,老职工如果知道,非集体上访不可。”
    柳侠问:“那咱们大队会怎么样?”
    付东摇头,有点茫然地说:“不知道,估计会和一些濒临破产的企业一样,让一部分人提前退休缓解压力吧,其他我也想不出来。其实……即便成了现在这样,我也舍不得咱们大队散了,我二十三岁退伍就在三大队,现在四十一了……家破人亡、没了根的感觉。”
    付东端着剩菜进屋去了,柳侠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曾经带给他无限希望和快乐的三大队要消失了,他感觉好像自己身上一块肉要被割掉了一样。
    柳侠也有点茫然,他问一直安静地听他和付东说话的柳长青:“伯,你觉得俺单位会散吗?”
    柳长青说:“我不懂这些,我年轻时呆的铺子,是东家私人的家业,不会多养一个闲人,我没见过这种事。”
    可能看出柳侠的难受,柳长青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不过,我觉摸着,就算单位散了也没啥不得了哩,是鸡都有两只爪,真没人管了,就都自个想办法了,你不就是么。没准散了几年后,再叫回来,还没人愿意回咧。”
    柳长青的话其实实质比付东说的还要严重,可柳侠的心却一下就没那么失落了。
    是啊,如果真散了,大家各凭本事出去自谋生路,没准最后大家都跟他一样,单位想让回来都不肯呢。
    再说,付东不也说了,马队长他们想办法解决,也许最后三大队会回到马队长那样的好时候呢。
    这么一想,柳侠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第411章 又被告黑状了
    第二天,柳侠起了个大早,跟着柳魁、柳川和柳钰一起去接一批刚到的空调。
    知道荣泽有两个市直单位的“五一”福利是所有正式工每人一台分体空调机、柳川已经拿到了那些职工的名单,柳侠虽然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却一晌都在咧着嘴笑,昨天付东那些话带来的压抑难过,完全被他忘到了脑后。
    三大队的事确实够糟心,不过,柳侠的人生里有那么多值得他时时牵挂于心的人和事,他本来的日子也已经够紧张忙碌,已经把他扫地出门的前单位,实在没理由占据他太多的关注。
    可柳侠不牵挂三大队,三大队却有人对他念念不忘。
    下午,身体活像随时准备散落一地零件的柳侠开车去原城,他要先去看看原城的那套房子,接触一下装修公司,然后再去邮电局和猫儿打电话。
    小葳再有不足一年研究生就读完了,柳侠打算把原城的房子简单装修一下,小葳回来后直接就可以入住。
    他刚进原城市区,就接到马千里的电话,问他在哪里,说自己最近闲的长虱,知道柳侠回来了,想和他喷喷大江东。
    房子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柳侠改变路线直接去了总局,马千里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他,沙发上还坐着褚宝贵。
    柳侠莫名地就感觉不妙,那俩人怎么有点家长坐等修理在外面闯了祸的熊孩子的架势?
    果然,马千里一看到他,开口就说:“最近回三大队的时候,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吗?”
    这话的指向性其实已经比较明确了,但柳侠因为心思不在这个方向上,所以一脸茫然:“队长您,什么意思?”
    想到柳侠一贯的行事作风,马千里修改了一下说法,要不然天黑也到不了正题上:“就是问你,最近回三大队的时候,有没有在大院里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对一般人员和领导的都算。”
    柳侠更懵了:“我过完年就去山阳工地了,昨天第一次回荣泽,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晚上跟俺伯俺大哥说话到半夜,我哪有时间对三大队做什么呀?”
    褚宝贵看看马千里,又看柳侠:“什么都没干,那你怎么惹了……,让……去局长那里告你的状?”
    柳侠瞪大了眼:“告我?谁?告我什么?”
    马千里一扬下巴:“谁告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做没做过给三大队添乱的事。”
    柳侠急了:“我几个工地同时开工,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个人用,三大队现在屁事不碍我,跟它折腾,我图什么呢?
    队长您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丁红亮那丫的,嫉妒我过的比他美,跟那次一样打小报告阴我,他奶奶的……”
    马千里手指梆梆梆地敲桌子:“啧啧啧,别瞎说,丁红亮人都没影儿好几个月了,他老婆跟他舅舅都找不着他,他上哪儿告你?”
    柳侠诧异:“丁红亮跑了?辞职了?”
    马千里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就是人不见了,走之前和他老婆打了一架,他老婆以为他是赌气暂时离家出走呢,开始没当回事,半个月后觉得不对,那女的挺聪明,她的单位已经破产,什么都没有了,她怕三大队再把他们的宿舍给收回去,自己和孩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没声张,直接来局家属院找丁红亮他舅,可老丁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一家都在想办法找人呢。”
    柳侠对丁红亮没什么兴趣,他继续纠结背后阴他的人:“那,那还有谁会那跟我这么大仇,故意诬陷我啊?三大队虽然也有其他人不待见我,可恨我到眼睛发绿的,好像只有他一个吧?”
    马千里和褚宝贵一人抱一个保温杯,不错眼珠地盯着柳侠,意思很明显:自己想,我们什么都不会说。
    柳侠挠头:“也不对哈,三大队后来看我特别不顺眼的,还有一个焦……队长,可,这也不对啊,我关系转到总局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他能告我什么呀?哎,不对,又见过一次,我昨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和他走了个碰头。”
    马千里皱眉:“走碰头?怎么回事?”
    柳侠说:“就是昨天我回来时候嘛,我开车进大门,他开车出大门,正好走个碰头。”
    褚宝贵问:“你们俩是都在车里,还是在外头碰着面了?”
    “都在车里。”柳侠说,然后把昨天遇到焦福通时候的前后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
    马千里不信:“就这样?就只是隔着玻璃正好看了那么一下,没说话?也没发生任何的纠纷摩擦?”
    柳侠摇头:“没有。那么宽的路,其实我不让也没问题,不过我现在不是三大队的人了,而且我当时靠左停车,觉得哪怕只是个意思呢,让一下也更好……”
    褚宝贵看马千里:“如果是这样,没什么问题呀,那老焦为什么生那么大气?还……”他摊摊手,不说了。
    马千里也莫名其妙,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柳侠研究。
    柳侠被看得发毛,不自在地过去坐在褚宝贵旁边:“队长你别这么看,我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那里原来属于三大队的人,全都是他们主动找的我,我绝对没挖焦队长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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