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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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梅说:“那咋中啊?你还有咱这俩小哩呢,小葳再去你咋照应得过来哩?”
    苏晓慧说:“小葳都十来岁了,哪儿用得着我照应,没准他还能帮柳川俺俩哩!”
    柳葳去荣泽上初中的事柳魁和秀梅纠结了几天,一直到星期天柳川回来,算是尘埃落定,柳川说:“哥,大嫂,我都已经去望宁初中给小葳开过转学证明了,铺盖啥也准备好了,您再说啥也没用,暑假一过,我肯定得把孩儿带走。”
    柳长青说:“那就这样吧!小葳到了荣泽懂事点就中了,咱望宁那英语听人说是真不中,孩儿一直搁咱这,以后考大学还是个问题,叫孩儿去荣泽上学希望大些。”
    柳川星期一早上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跟他说,让他想办法通知柳钰回来一趟。
    四天后,柳钰回来了,他是和马德英一起去东海的省会给客户送货回来后,在荣泽直接下车去看柳川,得到了柳川的口信,知道有可能是让他和家里人一起去京都,高兴的要发疯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想柳凌。
    柳钰因为长的好,又勤快踏实,再加上字写的好,马德英现在见客户、签合同、送货都要带着他给自己长脸。
    柳钰还带了个柳川的口信,说柳川让柳魁这个星期天拉着架子车去望宁接他。
    一家人都有点奇怪,上星期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黑着脸命令柳川以后回来不许买那么多东西了,柳川为啥还要让柳魁去接?
    只有柳侠偷偷的在心里兴奋。
    猫儿对柳侠的情绪非常敏感,他小声问柳侠:“俺三叔叫俺大伯去接他,你咋这么高兴哩?”
    柳侠拉着猫儿离开众人,来到大栎树下面的秋千上,自己坐上去,让猫儿对着脸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耳朵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猫儿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真哩小叔,你真哩给俺……”
    柳侠捂着猫儿的嘴:“不敢说不敢说,说出来就不能算惊喜了。”
    猫儿嘿嘿笑起来:“就是,到时候,肯定咱全家人都可高兴。”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柳魁和柳川、柳钰、柳海汗淋淋的拉着架子车回来,家里人看到了车上一个被瓦楞纸包得很严实、形状有点奇怪的东西。
    柳魁和柳钰把东西抬下来,看看秀梅,笑呵呵的说:“过来,看看咱幺儿给你买哩啥好东西。”
    秀梅疑惑的看看坐在秋千上抱着猫儿悠闲晃荡的柳侠,又看看那东西,等她看清楚那上面写的字,捂着嘴大叫起来:“啊——缝纫机,啊——,真哩是缝纫机……嘿嘿,我也有缝纫机了……幺儿……”
    秀梅眼圈有点红,自己不好意思的装作若无其事擦了一下眼,抚摸着还没有拆包装的缝纫机看向柳侠。
    柳侠轻轻摇晃着秋千,十二万分嘚瑟的看着大嫂,对猫儿说:“跟娘说,那缝纫机是啥牌子哩!”
    猫儿用因为掉了两颗牙所以有点跑风的声音大声说:“福(蝴)蝶牌!”
    第60章
    缝纫机被拆了包装后放在大栎树下、秋千旁边的树荫里,秀梅装上了线,用一只纳了三分之一的鞋垫儿试着用,孙嫦娥、苏晓慧和一群孩子围着看,男人们坐在南边柿树下的树荫里看着笑。
    柳魁、柳川他们几个都光着膀子,柳川说:“幺儿回来在荣泽一见我,就先给了我二百块钱,说要给大嫂买个缝纫机,还特别强调一定要海都生产哩蝴蝶牌,当时商场这个牌子断货,要不,早就买回来了。”
    柳魁眯着眼睛看坐在秋千上抱着猫儿晃悠的柳侠,柳侠冲他做个鬼脸,嘿嘿一笑,然后让猫儿抱紧他的腰,他就坐在秋千上往两只脚后退到极限,脚使劲蹬了一下,猛地离开地面,秋千就高高的荡了起来。
    猫儿高兴的叫着:“再高点,小叔再高点,我都能一下荡哩和上面架子平。”
    柳侠用力,很快他就带着猫儿荡的和秋千架的横梁一样高了,猫儿大笑,柳莘在下面拍着手又蹦又叫。
    对这台缝纫机最满意的,不但是秀梅,还有柳长青夫妇。
    这么多年,他们觉得亏了贤惠的老大媳妇儿,搅家不贤的刘冬菊结个婚啥都齐全了;现在正在商量柳钰的婚事,要买的东西也不少。
    柳川有工作,虽然结婚的钱大部分都是柳川自己的工资和他自己借的钱,但也基本算是满足了苏晓慧娘家的要求。
    就只有秀梅,当初两床铺盖就成了家,这么多年没抱怨过,一个人再贤惠明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秀梅一直心心念念的,也就是一台缝纫机而已,他们都想不到,他们对老大媳妇儿的亏欠,竟是由最小的幺儿给弥补了。
    第一次,柳长青觉得,自己老了,也许自己可以喘口气暂时歇歇了。
    事实证明,机械化确实比纯手工作业效率要高很多,原来需要秀梅一天才能纳成的一个鞋垫儿,在缝纫机上只需要几分钟,而且匝出来的针脚特别密实均匀。
    秀梅高兴的拿着鞋垫让一圈子人看:“看看多细致,还这么快,妈,以后你啥都不用管了,就拆洗被子哩时候帮我絮絮花抻抻布,以后做衣裳做鞋啥哩我独个儿就干了。”
    午饭后歇晌,除了柳雲和柳雷,其他几个小的都不肯睡,坐在河边石桌旁集体练字。
    柳长春今天也说不瞌睡,和他们一起在河边编席子。
    柳侠回来时在柳川那停了一会儿,看到柳川已经把那间办公室改成了卧室,地做成了平整的水泥地面,墙也重新刷了石灰,雪白雪白,但那屋子最耀眼的,却是当顶棚用的凉席,乳白色的底色,一圈红色的“卍”字图案非常完美,中间是几个用一个个小“卍”字图案组成的大图案,看上去非常漂亮,再加上高粱杆的自然结节形成的独特的波浪形突起,柳侠个人觉得那大大的顶棚简直就是一副图画,让房间的档次一下提高不少。
    柳侠写完了字,看着猫儿他们继续练习,他和柳长春闲聊:“叔,我看你给俺三哥当顶棚的席子编哩特别漂亮,你会编恁好看哩图案,会不会编小动物图案?”
    柳长春问:“啥小动物?”
    柳侠说:“比如猴子、兔子啥哩,我就是瞎想哩,想着编成那可能也会可漂亮。”
    柳钰说:“不会老好编喽,高粱篾都是直哩,又不能拐弯,出来咋也不会老像。”
    柳海想了想说:“不一定,近看也许效果不那么好,远看没准特别好呢,咱三哥那顶棚中间的图案,仔细看是一个个小'卍’字,远看就是一大朵花,特有中国传统艺术感。”
    柳长春对柳侠说:“你要是待见,我回来试试,等你上班了,要是跟您三哥样分了房子,我也给你编个顶棚,你量好了尺寸,我给你编个大哩完整哩。”
    正在写字的猫儿忽然说:“那你就编可多狗吧爷爷,我可待见狗。”
    柳长春非常高兴的点头:“中孩儿,你说想要啥爷爷就编啥,你想要多少爷爷就给你编多少。”
    柳侠却觉得非常奇怪:狗是吃粮食的动物,柳家岭附近的村子根本就没有人家养狗,柳侠第一次看到“柴门闻犬吠”的诗句时,还曾经想过:“这些人家看来一点也不穷,还能养得起狗哩!”
    猫儿从小在柳家岭长大,一共也没见过几次狗,他咋会那么待见狗呢?
    柳侠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猫儿非常认真的说:“小叔你属狗啊,你这么好都属狗,那狗肯定也可好,我当然会可待见狗啦!”
    柳海咧咧嘴:“老天爷,猫儿你这爱屋及乌哩范围也太广阔了吧,全世界哩狗都跟着您小叔占便宜啊!”
    柳侠替猫儿辩护:“猫儿又没说错,狗是最忠诚哩动物,当然招人待见了,俺孩儿真有眼光。”
    柳长春在一边呵呵的笑。
    柳侠他们四点开始继续接着挖窑。
    猫儿和柳蕤、柳莘特别喜欢听《小喇叭》节目,但猫儿又一分钟也不想离开柳侠身边,这几天到了点柳魁就把收音机放在柳侠把的那个窑洞门口,猫儿就搬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坐在柳侠身边,把《小喇叭》听完了,再把收音机送去给柳葳听《星星火炬》,然后回来开始接着往窑洞外运土。
    柳海回来那天就开始和大家一起挖窑,他和柳侠、柳钰都不想让柳葳挖,柳葳虚岁才十三,胳膊上没力气,柳侠发现他这几天吃饭都不用手端碗,而是把碗放在桌子上趴着吃的。
    柳侠他们从小就被教育不准伸着脖子趴桌子上吃饭,柳葳当然也不例外,他这样肯定是胳膊累的抬不起来了。
    但不论柳侠怎么劝,柳葳还是坚持自己把一个窑洞挖。
    于是,柳海回来那天下午到五点多点,柳侠趁着出来喝水的时候嚷嚷:“唉——,我可想多吃几个老古龙啊,江城到处都是水泥地,根本找不着老古龙,小蕤每天就摸那半茶缸,还没吃哩就完了。”
    柳海也跟着喊:“就是,京都也是,一个也找不到,我也可想吃啊。”
    猫儿当时看着柳侠就开始纠结了,他想去多摸点老古龙给柳侠吃,又不想离开柳侠。
    柳侠给猫儿使眼色,让他不要出声。
    猫儿虽然不太明白柳侠的意思,但还是很乖的不说话。
    柳葳看了看自己一圈,家里现在适合干摸老古龙这个活的,好像就只剩下他和柳蕤了。
    猫儿是肯定不肯离开小叔的,柳莘只会跟着捣乱。
    这样,从柳海回来那天开始,柳葳下午就不再挖窑了,练完字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去粘麦季鸟,黄昏时领着柳莘和柳蕤一起去摸老古龙,秀梅和孙嫦娥把麦季鸟和老古龙煎好后,他就端着碗挨着让全家人捏着吃。
    如果柳雲和柳雷不哭闹,苏晓慧也会拿个大搪瓷碗在附近摸几个,她现在经常会让俩小家伙也吃一点老古龙背上的瘦肉。
    猫儿很稀罕两个小弟弟,总想过去摸摸捏捏他们的小脸。
    柳侠总是不留痕迹的阻止,用其他有趣的提议吸引猫儿的注意力,带着他去做别的事,让他尽可能远离家里几个最小的侄子。
    他知道,如果柳雲和柳雷有任何一点小小的不妥,都有可能被村子里的人强加在猫儿的头上,而那些话迟早会传到三嫂耳朵里去,柳侠不想让苏晓慧对猫儿有任何偏见。
    柳侠现在已经不再去想村里人为什么看不到他和柳海、柳凌在猫儿出生以后能考上大学,为什么看不到柳川生下了双胞胎儿子这样大的喜事,而只看到那些本来就是生活中发生几率很高的不好的小意外。
    那些被自己的臆想蒙蔽了心智的人,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或者说他们为了成全自己业已做出的荒唐结论,故意对不支持他们结论的事实视而不见。
    柳侠知道他改变不了这些人的想法,他现在能做的还太少,时间是不可逾越的存在,不管他心里有多少想法,都必须等到自己毕业能独立生活的那一天,在这之前,他只能忍耐。
    黄昏时河边蚊子很多,晚饭柳家都是在地势高的院子里吃,微微一点过山风,让人觉得很舒服。
    柳侠他们收工后去河里冲了冲,回来时走到坡的上口,远远看到东边路上有三个人影,是柳茂和柳福来、柳垚。
    关家窑那头牛开始下奶后,柳福来马上就来找秀梅要了瓶子,继续开始一天三趟给猫儿挤奶送奶。
    柳福来一家最近白天都不在自己家,牛三妮的娘快不行了,他一起过去帮忙。
    牛三妮这两个多月都住在娘家,她娘家有两个哥哥,但一个比一个窝囊废,还懒的很,柳福来曾经让他们下雪时出去套几只兔子,说自己会帮他们换成粮食或布,他们却都嫌大冬天出门套兔子受罪,总是拿话刺吧牛三妮,让牛三妮把柳福来套的兔子给他们送过去,自己是饿死也不肯动一动的。
    原来柳福来家的日子因为柳长青帮忙的缘故,就比别人家稍微好点,那时候牛同乐和牛同宝就三不五时过来划拉点吃的回去,都是亲戚,柳福来再心疼也没说过啥。
    这两年柳淼在外面挣了钱,日子比以前更好了,也让他俩舅舅更惦记了。
    不过,柳家三兄弟也长大了,对他们好吃懒做还爱占小便宜的做法很反感,并且会直接表现在脸上。
    这牛家兄弟俩不想自己过来看脸色,就让孩子过来踅摸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就没有他们不想要的。
    柳淼出去后变了很多,不仅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爽利,回家后还教着柳森他们学着收拾自己,还经常会把家也拾掇拾掇,只不过他出去一段家就又会被牛三妮给弄回原来的样子。
    他自己买的衣服和马德英给他们发的工作服柳淼都不敢往家放,表弟、表妹们看见就跟牛三妮要,牛三妮在自己家厉害的不行,在娘家哥哥那里却屁都不敢放一个,外甥们要什么她都不敢拒绝。
    柳淼把他和柳森、柳垚住的窑洞换了个门,加了一把大锁,这让他的舅舅和妗子抓住了把柄,拿这个把柳福来一家说的臭狗屎不如,什么白眼狼、吃独食、不管老婆娘家死活,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牛三妮她妈病重之后,牛同乐和牛同宝就把她所有的事扔给了几个嫁出门的闺女。
    柳福来不但要出老岳母所有的医药费,还得每天和牛三妮一起过去伺候人,因为牛三妮两个姐姐伺候了几天后,就找个借口走掉,回到婆家后死活不回来了,牛三妮离娘家最近,她一天不过去,她哥哥嫂子就让外甥们上门叫。
    过完年柳侠开学后没几天,柳森和三太爷家另一个孩子柳松宾、还有牛坨的大儿子牛春发都跟柳钰他们去马寨干活了,松宾在马德英的厂子里,柳森和春发在另外一个厂里,也是做阀门。
    当初是那个厂长看上了柳钰,想挖过去,柳钰很干脆的拒绝了,那人也没生气,还让柳钰帮忙找几个和他一样能干的,柳钰求之不得,马上就把柳森他们带过去了。
    柳福来因此对柳长青家更是感激,不放过一切能帮柳长青家做点事的机会,他没文化,力气活是他唯一擅长的技能,近两个月没来帮忙挖窑,让他觉得很愧疚,所以送牛奶的事他再忙也没耽误过一次。
    柳福来和柳垚放下牛奶,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柳侠他们听到柳垚没走出几步就跟柳福来说,打死他他也不再去他姥姥家了,要自己在家做饭吃,没事就过来帮忙挖窑。
    柳侠和柳海他们觉得柳垚他们摊上那样的亲戚真是倒霉又恶心。
    柳茂回来了,猫儿马上就有点异常,他老是想躲回他们自己的窑洞去,不想让柳茂看见他。
    柳侠趁家里人招呼柳茂吃饭的时候,拉着猫儿一起进了堂屋,秀梅正在给他和猫儿煮牛奶,看见他们进来就问:“孩儿,你饿了?娘还没有把奶煮开哩。”
    猫儿摇摇头,木蔫蔫的说:“他不是才回来过没几天嘛,咋又回来了哩?”
    秀梅隔着帘子看了看外面,看见柳茂正被柳魁按在石桌旁的板凳上,又把一碗饭推到他跟前,秀梅看了看柳侠,笑着对猫儿说:“其实,他心里也可想你,不过他不想叫你跟着后妈过,就自己回来看看你,他不会把你带走猫儿,他就是回来看看您爷爷跟你,看您都好好哩,他就走了,你别怕啊孩儿。”
    柳侠把猫儿抱到炕沿上坐着,猫儿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小叔,我不想叫他想我,他都又有个妮儿了,他想我干啥哩?”
    柳侠轻松的笑着说:“俺孩儿这么好,谁都会想你,不过他们再想也没用,大爷爷说了,你就是咱家哩孩儿,是小叔哩孩儿,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孩儿,咱现在出去吃饭,你得表现哩勇敢些,你忘了,过年时小叔给你做哩奖状是‘最勇敢哩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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