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迟明尧甚至没有回嘴骂李杨骁,他撑着床坐了起来,半睡不醒地趴过来帮李杨骁解开了那个结,还嘟囔了一句:“系得不紧啊。”然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李杨骁艰难地把自己翻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两只已经麻到不能动的手臂——还好,颜色正常,勒痕也没那么明显。只是太难受了,有种已经瘫痪的无力感。
他又转头看了看重新睡过去的迟明尧,不禁一阵心头火起:这么冷血,这还是人吗?他把自己当人了吗?系了一晚上,不怕把人搞残废啊?
只是顾忌着自己冒着被截肢的危险才拿到的那个资源,他忍气吞声地把一肚子嘲讽咽了回去。
血液在胳膊里的流动逐渐恢复正常,伴随着麻木感渐渐消失,被折腾了大半夜的李杨骁很快又睡了过去。
迟明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把这段小插曲忽略过去了。他坐起来倚着床板,看着旁边仰躺着熟睡的李杨骁,想起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从酒吧到车里,从浴室到床上,太疯狂了,这个过程里的所有细节都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
他想起昨晚趴在自己身下的李杨骁和那些破碎的声音,以及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闪过的把这人打碎的念头,这所有一切都像是一首癫狂的狂想曲。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洗澡的时候,迟明尧彻底清醒过来,他开始考虑下一步的事情。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一夜情,它甚至也不能算作一场平常的资源置换——李杨骁这事有点麻烦,并不是甩出一个电视剧资源就能完全解决的,他可能会因此和陈瑞结束这种互相看不上眼但又相安无事的局面。
陈瑞喜欢在娱乐圈晃悠,和瑞传媒的业务这两年也一直是他在负责。迟明尧对这种摊在牌面上的对峙并不发怵——这可能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他只是觉得有点不值。
在酒精和某种氛围的刺激下,利益交换的对等性被忽略得太彻底了,他不知道昨晚到底是哪个因素起了那么大的作用,让他生出一种无论如何都要睡到李杨骁的念头。
平心而论,李杨骁的身体的确给他带来了极度愉悦的体验,反应看起来也够青涩——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演技加成,否则昨晚他也不会折腾到大半夜才睡过去。
迟明尧围上浴巾想,算了,已经发生了,时间不能倒流,反悔也未免有些太不厚道,见招拆招吧。
就在迟明尧洗澡的这段时间里,李杨骁也醒了。胳膊恢复了正常知觉后,身后的痛感才愈发明显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用身体完成了一场交易——而就在不到半个月之前,他还对这种交易深恶痛绝。
李杨骁坐了起来,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把脸埋到了被子里:唉,这事办得……太不李杨骁了。
迟明尧走出浴室,看到就是李杨骁把脸埋起来的画面,在靠近他头顶发旋的地方,有一小撮头发翘了起来——迟明尧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从头发丝上都透着悔不当初。
李杨骁把这种后悔情绪显露太明显了,以至于整个人都身体力行地表现着这种情绪。
迟明尧心头掠过一阵不爽,他想不通李杨骁占了自己这么大便宜还有什么要后悔的,难道还嫌得到的不够多吗?
“得了,别搞得自己像黄花大闺女似的,”迟明尧站到床边嘲讽道,“就算是黄花大闺女,和我睡你也不亏吧。”
李杨骁还没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想都没想就回了句嘴:“和我睡你也不亏啊!”
第13章 第二天
这话一说出口,李杨骁自己先后悔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眼前这位手握资源的少爷怎么着也算个金主吧!亏不亏这种话,好像轮不到他这个被睡的人来评判。
他有点忐忑地等着迟明尧说点什么,明嘲也好,暗讽也罢,他打定主意这次绝不回嘴。
但迟明尧什么都没说。
房间隔音太好,室外一丁点声音都透不进来,屋子里便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李杨骁的脸还埋在被子里,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不知道迟明尧此刻是什么表情,只感觉自己头上好似顶着两道万吨重的目光。
敌不动,我不动。李杨骁缺氧的大脑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所以他决定等着迟明尧先开口。
迟明尧被短暂地噎了一下,在那一刻,他花了极大耐性,才忍住把李杨骁连人带被子全一起丢窗外的冲动。
沉默有时是最有力的反击,这对于掌握了主动权的一方尤其适用。迟明尧深谙此道。
于是他弯腰从床头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着了火,极有耐心地看着李杨骁头顶上翘起的那一小撮头发,不紧不慢地抽起烟来。
听到头顶传来打火机的“咔哒”声响,李杨骁终于慢吞吞地把头从被子里抬了起来——他快被憋死了。
李杨骁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被憋红的脸看上去有点狼狈。
迟明尧终于开口了:“怎么说?”
“啊?”李杨骁抬头看他。
迟明尧笑了一下,坐到床边,对着床头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你说不亏,总得有点理由吧?”
“理由?”李杨骁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很低地说了句,“没什么理由。”
他想把这个话题赶紧绕过去。
但迟明尧紧跟着笑了一声:“没什么理由还说不亏啊?”
李杨骁觉得有点烦,他拿不准迟明尧的态度,但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聊,而且有点幼稚。他也本能地反感迟明尧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好像非得在别人的自尊上踩一脚才肯罢休似的。
李杨骁很想回一句“想和我睡的人多了去了”,但想了想又自觉没趣,还是乖乖闭了嘴。
他决定还是现实一点,收起浑身带刺的傲气,看着迟明尧问道:“昨晚说的那部电视剧,还作数吧?”
迟明尧拉开了窗户,正对着窗外抽烟,听到这句话并没回头,背对着李杨骁说:“你觉得呢?”
“男二?”
“嗯。”
“导演和主演定了吗?”
“导演徐俊之,主演是魏琳琳和……”迟明尧掐灭了烟,直起身子,顿了一会儿才说,“记不清了,回头要个项目书给你。”
李杨骁“嗯”了一声,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宋昶打来的,一个是陌生号码。
他一瞬间心情有点复杂。
就在他盯着屏幕看的时候,手机又开始振动了,宋昶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李杨骁抬头看了眼迟明尧,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迟明尧正低头给小导演发消息,让他还是把上次说过的角色留出来。
手机振动的声音一直响着,迟明尧抬头看了一眼,李杨骁正盯着屏幕愣神。
“接啊,”他觉得莫名其妙,“发什么呆。”
李杨骁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低头挂断了来电,还解释了一句:“手机快没电了。”
迟明尧笑了一声,说了句,借口都不会找。
李杨骁当作没听见,没再应声。他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解释的那句,到底是在说给迟明尧听,还是想说给宋昶听。
“饿么?”临出门前,迟明尧问了一句。
李杨骁这才觉得有些饿,但他条件反射般地飞快说了句不饿。他并不想和迟明尧多待一秒——这种关系太别扭了。
何况酒后纵欲的感觉极其糟糕,比起全身上下炸裂般的疼痛感,胃里的饥饿感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要不带你去吃个饭吧?”进到电梯之后,迟明尧又问了一句。
“算了,没胃口。”李杨骁摇了摇头,过了几秒才觉得有点把排斥感表现的太明显了,赶紧又补了一句,“下次吧。”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下次吧?”好像在颇有心机地预约下一次打炮似的——毕竟他俩的关系好像没有纯洁到能够见面只吃一顿饭的程度。
果不其然,他看见迟明尧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他有点想打自己了,唉,跟少爷说话可真累啊。
迟明尧一大早就开始抽烟,从床上到车上,已经抽了三根了,频率创下新高。
对着李杨骁,他外表一派淡定,其实内心也烦躁得很。
他把李杨骁给睡了!男的!还威逼利诱!这酒吧如果不是是曹烨开的,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昨晚喝了假酒。
要不是当年在迟明尧还很年少青葱的岁月里,后排某个五大三粗发育得过于着急的小混混学生往他书包里偷偷塞了一盘gv,他压根不会知道两个男人之间还能做爱。当然,那小混混也为此挨了他的一顿暴揍,导致肋骨骨折在医院里横躺一个多月,从此看见他就绕得远远的。
小混混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睫毛长长眼珠黑亮唇红齿白的少年,大腿还没他的胳膊粗,怎么打起架来能这么凶残狠厉。
就像此刻的迟明尧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昨晚是中了哪门子邪,居然会出现那种非得睡到李杨骁的念头。
单纯打一炮,或者只是出于好意丢个小资源,哪一件事都没问题,但合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掉价,而且有点卑鄙。
迟明尧觉得这事简直太糟心了。
车门关上,李杨骁低头系安全带,迟明尧掐了烟,手机连续响了几声消息提示音,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曹烨又发过来几条语音。
他随手点开一条,外放的声音迅速充斥了整个车厢:“我刚听说啊,那个跳钢管舞的李杨骁……”
“操。”迟明尧眼皮一跳,立刻把手机调至静音。
但显然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李杨骁抬头看了他一眼。
迟明尧外表不动声色,内心已经计划着怎么把曹烨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
这叫什么事儿?跟中学时候一群愣头青在背后偷偷议论哪个女孩似的。更掉价了。
李杨骁听到这句语音,脑子里也立刻炸开锅了。他并不知道发语音的人是谁,不过稍一猜测,他立刻敏感地联想到了可能的人物——应该是迟明尧说的那部电视剧的导演。
他几乎也立刻联想到这个标签是怎么被按到他头上的——“我这有个人,叫李杨骁,跳钢管舞的,能去你那电视剧里演个酱油男二不?”迟明尧八成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李杨骁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着迟明尧说:“那个跳钢管舞的李杨骁?呃,我不是跳钢管舞的……”
迟明尧被曹烨这句语音搞得更心烦了,他打断李杨骁:“你别管了,他就那么随口一说。”
李杨骁剩下的半句“其实我是个演员”梗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有些自嘲地想,又不是周星驰,说什么经典台词啊。钢管舞就钢管舞吧,还不允许别人跨个界当演员啊?
李杨骁头疼得要炸了,身后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也愈加强烈,全身的骨头缝都像是被撬开了,酸痛无力,他怀疑自己有点发烧了。
他把自己缩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睡得并不踏实。迟明尧就在他旁边,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米,一路上却半句话全无。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挺可悲的。
小时候,他不止一次幻想过爬着梯子摘月亮的场景,那时候他以为,只要梯子够长,爬得够高,总得摘到月亮的。
长大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人人都仰望的月亮,又岂是爬着梯子能够触碰到的?
李杨骁半睁开眼睛看了看,还差一个红绿灯就要到家了。
他开口问迟明尧:“我之前的作品要不要发给你?”话说出口,才发现嗓子有点哑。
“发吧,回头我给导演看看。”迟明尧看着前方。
李杨骁“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胃里空空,路上又堵,他觉得头更晕了。
这是他第二次坐这辆车,上一次他坐在同样的位置,还很丢人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