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我朝他摇摇头:“他许可了。”
对方迟疑道:“真的吗?那好吧……”
我看着那名工作人员低头在操作台面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通向内部的闸门便打开了。我走进内间,扫视了一下内里密密麻麻站立着的空白人偶。
除非是电力供应中断,否则不打倒所有人偶模拟训练就不能结束。听见沉重的闸门在我身后合上后,我活动了一下腕关节,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训练场的头条注意事项。与此同时,预先设置的敌对生物模板也开始在空白人偶上加载投影,大概也就在几息之间,原本素白一片的训练场中就挤满了巨型的石制魔偶,场内开始逐渐嘈杂起来,到处都在此起彼伏着坚硬石块互相摩擦所发出的隆隆声。
皮鞋磕在地面上的声音明明在一片嘈杂中几不可闻,但在我往前踏了半步之后,空间中石制魔偶的行动突然同时停止了一瞬,下一秒,数百双空洞的眼睛就齐齐地向我对准了过来。
我又往前踏了一步,鞋跟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魔偶的双眼霎时光芒大作,如同一颗颗星子一般,闪烁出不详的红色亮光,被完全激活了的人造魔偶群躁动起来,相互之间碰撞所发出的声音似有隐隐超过先前的势头的趋势。
数以百记的魔偶挪动着沉重的步伐在我周身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大脑冷静得像是被塞满了冰块。魔偶的攻击沉重且有着与之巨大体型不符合的敏捷,利落地委身躲过第一记攻击后,我余光瞥见那巨大的石制拳头上所裹挟着的厉风削去了我几缕辫尾的发丝。
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头发默哀一秒,我飞快伸手攀住魔偶还来不及收回的手臂,在腰部即刻发力将身体荡上半空的同时,迅速弹腿对准对方颈脖处狠命一踹,只听见极其响亮的“嘎嘣”一声,魔偶那粗壮得几乎与肩膀连为一体的脖子便连同其下巴一起碎裂开来,有几块细小的石头从断口处迸裂四散掉落到周围几个魔偶的身体上,其两两敲击所发出的声音则迅速地被更多、更大、更密集的厚重腾挪声给悉数掩埋。
我适时地在魔偶的胸口一踏,借着其向后仰面倒下的势头腾身跃起,稳稳地落在另一个人偶的肩膀上。
红色的目光如影随形地攀附在我的身上,我来不及停顿,也不想停下,一时间,偌大的训练场中只剩下了坚硬物体相互击打、碰撞所发出的隆隆噪音,以及我自己的急促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后一个魔偶碎裂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巨大石块后,投射在人偶身上的现实影像开始逐步消退,发动机的声音重新启动,身后沉重的闸门被履带缓慢地升起。我弯腰取出这群魔偶身体中唯一产出的一个八连双晶,再直起身来向门口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不知在训练室外站了多少时间,一脸惊愕的医生和藤丸立香。
我磕磕绊绊地从满地的人偶残骸中走出,把橙红色一团的晶体塞进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罗马尼的手中。
我看了眼站在罗马尼身旁的、满脸呆愣的藤丸立香,朝他点点头。
“来了正好,跟我进来。”
说罢,我扭头就要折回训练室,但还未等我迈出一步,我就感到有谁捉住了我的手腕,将其抬至视线的高度。
我听见藤丸立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罗马尼一手捉着我的手腕,一手拿着那块巴掌大的八连双晶,眉头紧紧蹙起。我能感觉到施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却在我快要痛呼出声的临界点倏然变轻。医生放下了我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出口声音亦然。
“立香先去找玛修吧,雪见跟我去一趟医务室。”
藤丸立香慌忙应下,临走前似乎还担忧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开口和他道别,只是垂下眼帘尝试着稍稍挣动了一下手腕,然而却得到了手腕上更加不容置疑的束缚。本也就是试探性的动作,在得到了否决的态度后,我也就不再多做尝试,而是顺从了对方的牵引力道,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模拟训练室。
我手上的伤口早已自行愈合,医生在捉着我的手拿酒精棉花擦下第一下的时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血迹下的皮肤已经完好无损,但罗马尼还是选择用棉花慢慢擦去那些几乎覆盖满了我整个手背肮脏的血污。
“还有别的伤口么,身上或者是腿上。”
我摇摇头。或许有,但现在也已经愈合了,并没有多加消毒的必要。
罗马尼放开我的手,合上装有酒精棉花的玻璃瓶,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问我:“你现在愿意和我谈一谈了吗。”
我垂着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问,你答?”
我点点头。
“能告诉我,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有让你联想到了什么吗?”
那个白色长发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犹豫了两秒,才沉声道:“我想到了所长。”
“但是,”我又立刻补充道,“我不觉得你的话对我有什么冒犯。”
罗曼尼看着我,用目光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绿色,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一望无尽的开阔草原,我盯着他的眸子看了一会儿,神奇地感到内心焦躁不安的情绪似乎稍稍褪去了一些。
我定了定神,撇下视线继续道:“我能正视自己对于所长的喜欢和欣赏的感情,也切实地认识到了这一份情感在我心中的分量,它们存在,但并没有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我现在甚至可以理智的说出‘我曾经喜欢过她’这种话……”
“但是,这是在理智上。”
我抬眼看了看罗曼尼,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对方仍旧在很认真地看着我,于是,我也努力逼迫自己回望过去,并将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但是,这是在理智上。”
“所以,”罗马尼困惑地颦起眉头,“在感情上,你还是不能坦然地接受这一份认知?”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很复杂,”我说,“你要是现在再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能一笑了之,但是当时……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奇怪,这份情感或许和所长有些联系、不,他们就是密切相关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茫然,那阵情绪来的即快又猛烈,如燎原大火一般来势汹汹,却在下一秒突然地消失殆尽,现在我坐在这里想要努力唤起当时的体验,却很无奈地发现我对此的记忆已经开始产生了相对的偏差。
“我只觉得很荒诞,很可笑,”我绞尽脑汁,却也只能回想起一点点当时猛然醒悟后的自我反省,“我感觉自己的理性和感性完全被分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部分……我、我现在可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了。”我感到自己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放松、放松……”罗马尼起身凑上前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他脱下了手套,才得以让手心的温度从紧密贴合的一小块皮肤上传过来,我下意识地拢了拢手指,在得到对方更大力的回握后,我才闭上眼睛颤抖着深呼吸了两次,最终渐渐地平静下来。
“和大半年前一样。”
待我缓和下来后,罗马尼这样说道。我睁开眼睛,目光先是有些愣登地聚焦在我俩依旧紧紧交握的双手上,呆滞了好几秒钟后,才打了个激灵,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
罗马尼并没有在意我的尴尬表现,他只是顺势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然后叹息了一声。
我抬头看向罗马尼,发现他看向我的目光中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忍,他说:“你又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了,明明好不容易才在第一次任务前调整好身心状态,现在却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复发,我该说你什么好。”
“睡眠状况怎么样?”他问我。
“……不怎么困。”
“这就是你昨天通宵的原因?不是不困而是根本睡不着吧……我早该想到的,就在你拿出安眠药的时候,”罗马尼突然就满脸懊悔地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当初我就不该这么轻易的……”
我差一点习惯性地就想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没事,但我又立马料想到了我这样说话可能会引来的后果,最后,我只能硬着头皮向对方解释:“去过训练场之后我现在感觉已经好很多了,真的。”
“我很早就和你说过,用武力途径发泄压力是最糟糕的一种方式,治标不治本不说,还会让你的情况更加恶化。”他曲起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敲了两下。
我的目光在他手上的指环上一扫而过,脑子不动地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并没有那么多压力,也并不是为了发泄。”
“无论是情感问题也好,还是工作问题也罢,这都是我应该去完成去解决的事情,我并没有逼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突然顿住了话语。
我看见罗马尼取过方才被胡乱扔在一边的白色手套,将其紧紧捏在手里。他一直以来挂在嘴边的笑容此时此刻看上去却有些勉强。
“你在强迫自己立刻接受有关于所长感情的理性认知,强迫自己去看原本并没有什么兴趣的paper,强迫自己每天都要打起精神、好让大家都认为你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明明是站立着,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俯视着我,但说出口的话语中,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哀求的意味。
“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在强迫你,所以你也不要自己强迫自己好么?雪见,事到如今,你也应该学着怎么依靠和信赖你的同伴了。”
第24章 等待与否
信赖和依靠就能让我拿回自己的魔术回路、重新成为御主吗?还是说,这样做的话,就能让我弄清fgo系统的真相,然后借此与从者签订契约?
我不是不相信别人,只是劝慰的话人人都会说,但真正能采取实际行动的却少之又少。况且我所面临的都是只能依靠自己力量解决的问题,他人的激励和帮助除了会让我更加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吗?
我很想拍着桌子对着罗马尼把这些心里话喊出来,但有个声音却在心底告诫我我,这样做不行、不可以,医生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对我状态的担心和关注,我不该拒绝他的好意,也不能冲他无端地发火。
“雪见,雪见?你还有在听吗?”
眼前突然多了一大块晃动的白色物体,刚从走神中回转过来的我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捞,胳膊都抬到一半了,才猛然意识到那其实是罗马尼的手。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罗马尼一把抓住我想要缩回去的手,用力一拉后笼着我的肩膀带我转了半个圈。当我还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愣神的时候,就被他推着往后退了两步,一个不及重重地坐上了医务室的床。
“干什么?”我愕然。
“看着你睡觉啊。”罗曼尼叉腰,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吧?”他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我说你现在立刻给我躺下去补觉!”
“你在开玩笑么?现在才刚刚到下午……而且我也不困。”
“不困也给我闭着眼睛躺下来,清空你的大脑,不要让我听见你在胡思乱想的声音!”
你最近是在追bbc的福尔摩斯么?我对罗马尼的突然跳脱感到有些无奈。
“好啦好啦,我今天晚上一定按时睡觉,罗马尼你现在就放过我好不好?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现在睡午觉不合适。”
我耐着性子尝试着和罗马尼商量,却只得到了对方的坚定否决。他死死地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从床上离开,若是放到平时,我肯定能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掀到天花板上,但不巧的是,方才我已经在模拟训练场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尽管伤口已经快速复原,但肌肉的酸疼却一直没有褪去。我在对方手下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
我发誓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罗马尼有过那么干脆利落的动作,他飞快地扒了我的外套脱了鞋子,在我死拽着裤子不肯放手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抖开一旁的被子把我裹成一个蚕蛹,抛进床铺深处。
我懵了整整三秒,才动手艰难地把身上的被子给挣开,挪动着身体蹭到床边。
罗马尼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床边的书桌前坐下,打开自己手提电脑的同时,伸手拍了拍我。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现在,给我乖乖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
“……逼我睡觉也就算了,为什么你还要在旁边看着啊!”
我看着对方点点鼠标调出一个文档,又从一旁摸出一个平板电脑,架好,熟练地打开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
“我不看着你的话,你肯定不会安分地一直呆在这里的。”
他边忙活,边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对我说:“关于不遵医嘱这件事,你又不是没有前科。趁我不注意自己把输液的针头拔掉,然后从窗户翻出去逃走这种事就你做的最熟练了。”
又被翻老账。我忍不住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有些难堪地挡住大半个脸。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被一个大男人盯着看啊。”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向对方抗议。
罗马尼回答的游刃有余:“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哦,要不我帮你把达芬奇酱叫来?”
那我就更加睡不着了吧,我在心底默默的吐槽。
“不要。”
“那就没人了。”罗马尼道。
“要不你转过身去对着墙吧,这样就看不到我看着你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罗马尼似乎被我看得浑身不舒服,他有些不安地摸索了一下手中的平板,看了我一眼,犹疑地开口:“那我给你放点音乐?”
我道:“不要电音,不要魔法☆梅莉,不要轻音乐,也不要asmr。”
“那你要什么。”他满头黑线。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垂下视线攥着被子边缘试图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罗马尼见状,便放下平板伸手过来帮忙掖了掖被角,顺便把我捂在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些。
“你是要把自己闷到窒息过去么。”他有些无奈道。
我抬眼看他,把被子重新扯到盖住下巴的位置,眨巴了下眼睛,问:“罗马尼,如果立香君也像我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茫然了一瞬,“立香不会这样的。”
“我是说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