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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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协助调查,不用紧张。”他侧身倚在服务台边,抽了张便签纸写了一个车牌号,“一队那边有熟人,打个招呼,各方面会对你照顾点,一会儿你坐他们的顺风车去。心理咨询师对访客的咨询内容是保密的,但他们出了事,警察介入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知无不言了——你自己把握。”
    祝瑾年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心情迟迟不能平静,深吸一口气,她问:“ok,什么时候出发?”
    杜格致抬手看了看表,“你恐怕没时间吃午饭了。”说罢,他把写着车牌号的便签纸推到她面前。
    ——————
    祝瑾年走到楼下,热浪迎面扑来。公安局的车还没到,她到最近的轻食小店,打包了一大份蔬果沙拉,再走出来时,看到一辆印着警徽的六座商务车刚刚停稳,车牌正是杜格致写给她的那个。
    拉开车门,祝瑾年左右看看,只见正副驾驶座坐着两个刑警,各自回头说了声“你好”,报了名字。中间两个单人座靠里的位置坐着个男人,正低头看手机,没穿制服,不知是不是杜格致所说的“校友”。见她上来,往这里瞥了一眼,微颔首,并没开口。
    三人看着都挺年轻,英气勃然,尤其单人座上那位,侧面看颜值就挺高,正脸应该不差。
    祝瑾年坐到了最后一排,只听开车的刑警林睿说:“沈副说要顺路接一位美女学霸,一开始我还不信,美女和学霸好比鱼和熊掌,现在才发现,鱼和熊掌也可以得兼。”
    “谢谢。”祝瑾年适时谦虚道,“学霸算不上,本科时不巧也挂过一门选修课。”
    林睿问:“那门选修该不会是心理逻辑学吧?”
    祝瑾年低头微笑,算是默认。
    林睿像打赌赢了似的对身边的陈昱说:“早就跟你说过这门课多难考,你还不信。”
    陈昱不甘示弱,“我们刑侦大也有‘四大名补’……”
    “肯定比不上我们学校心理逻辑学的挂科率。”林睿笃定道。
    陈昱好奇地问:“心理逻辑学有那么难吗?”
    这是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祝瑾年学生时代就挂过这么一次,可以说,这是她学生时代的一大“污点”。她开口解释道:“书本理论并不难,难的是期末考题。很难想象出卷人是如何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和用心歹毒。我怀疑,他的工资以挂科率为标尺的,越高,奖金越多,所以才不惜跟学生玩命。从他出的卷子,我就能推断出他是心理扭曲的超级变态。”
    单人座上本来无心听他们闲聊的男人抬眼,对这个话题有了点兴趣。
    陈昱笑道:“你们上课不认真吧?期末出什么考题,任课老师通常都会划重点。”
    林睿答:“这就是心理逻辑学的恐怖之处,听说出卷人跟任课教师根本不是同一个,没有所谓的重点。”
    “有那么难吗?”陈昱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林睿来劲了,挠挠头,“我挑几题考考你。”
    “来。”
    “我记得,有个填空是这样的——某校同届毕业生中有5%的人没有在毕业纪念册上留下联系方式,假设该校100年校庆时,随机在该届毕业生中抽取120人寄去了邀请书,问,有几人收不到邀请?”
    “6……”陈昱脱口而出,思考几秒后又回答,“不对!是0。”
    林睿笑了,“看来你们刑侦大的也有两把刷子。这儿还有一题,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再来!”陈昱还是跃跃欲试。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你跟你男朋友和闺蜜野外探险,结果下起了暴雨,你们失散了。这时,你忽然看见男朋友站在一处石洞口招手,叫你过去躲雨,你正要去,又听闺蜜冲出来,叫你别过去,说在山下看到了你男友的尸体,石洞口的肯定是鬼,而你男友这时反驳说你闺蜜才是鬼。陷入两难,你该相信谁?”
    “呃……”陈昱皱着眉,陷入沉思,故意捏着嗓子装娘娘腔,“这可怎么办?我又没男朋友……”
    林睿瞪了他一眼,“不会就滚蛋!”
    “我再想想……”
    一分钟后。
    “掌握了出题人狡猾变态的属性后,其实也不难——”祝瑾年打破沉默:“既然是心理逻辑,那就要把自身带入题目里的男朋友和闺蜜,看看谁的举动不正常。明显,男朋友的举动就诡异,他既然说闺蜜是鬼,就说明一开始就知道她死了。正常人在这时候见到自己女朋友都会先说这件大事,再说什么躲雨的事才对。所以,我觉得闺蜜才可信。”
    “巧妙!”林睿赞,“原来是这样!”
    祝瑾年说,“当年,把我难住的是一道论述题——假设,你与马加爵、林森浩、李国阳住同一间宿舍,在大学四年里,你会如何维护与他们三人的关系?”
    陈昱差点吐血,“上辈子要得罪多少路神仙,这辈子才能住进这样的宿舍?你怎么答的?”
    “申请换宿舍。”
    所以挂科了。
    单人座上年轻男人开口道,“在我看来,这是一道送分题。”
    “送命题。”祝瑾年纠正道,“那三个人,都是杀舍友不眨眼的。”
    “答案共三个得分点。综合分析三人的性格特征;熟知他们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手段;针对以上两点,在日常学习生活中区别对待,避免触到他们逆鳞。”
    祝瑾年一时语塞,斜瞪着那个方向,不甘心地嘴硬:“你怎么知道这是正确答案?说不定出题那老头的思维方式跟你完全不一样呢?”
    对方不接话,看向窗外。
    林睿一听,兴致勃勃地问:“老头?该不会是我们学院超级严厉、一次点名没到就直接判不及格的范老教授吧?”
    “不是他。我们系主任无意间透露,这几年的考卷都是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一个名叫聂羽峥的人出的。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这老头现在算是我的顶头上司之一,也是我们的心理督导,好在他从不来上班。”
    最前头两个警察忽然噤声,单人座上的男人原本微蹙的眉心却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见这个话题忽然就结束了,祝瑾年有点遗憾,转念一想,大家都已顺利毕业,出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反正他们都无缘一见,没能同仇敌忾也正常。
    祝瑾年打开包装盒,慢条斯理吃沙拉。车厢里盈满蔬果的甜香,和车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起,组成了属于夏末的味道。许是车里忽然过于安静,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几个月前,卢律明的咨询内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约莫是五月中旬,“心灵花园”接到一个客户的咨询电话,问清楚收费、流程后,说需要一个年轻、和善、擅长解决青年人心理困惑、价格适中的咨询师,想直接进行面谈,并要求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我儿子明年高三,我发现他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非常焦虑,我担心会影响他高考,所以我决定帮他调整一下。”对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需要咨询的内容,再次强调道,“时间紧迫,快、准、狠,才能不耽误他继续投入复习。”
    这个客户就是卢律明。
    标注了几个英文字母“sfbt”(短程焦点解决治疗)的初诊记录单转给了祝瑾年,她上看了一遍记录,接下了这个case。作为入行不久的三级心理咨询师,她能独立接手的case本就不多,且都不难。
    应对这样的考生,祝瑾年自诩很有经验,她本就擅长青少年心理学。
    高考是人生的一个坎儿,等你跨过去后才会发现,后面还有很多更大的坎等着你。许多面临高考的学生都会忽然出现各种问题,心理焦虑、行为异常,严重的还会出现强迫症、抑郁症等倾向,影响高考是小事,伤及学生本人的身心才是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踊跃跑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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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甘泉(3)
    她跟卢律明通了电话,按他的意愿,约定了心理诊断的地点——圆池小桌。
    心理诊断是确定下一步心理干预、疏导方案的重要环节,并不是所有的心理诊断都非得在固定的咨询室里,应求助者要求,心理诊断可以设在任何他们认为安全、隐秘、舒服的地方,咖啡馆、公园长椅,当然,大多数还是在咨询师自己的办公室内。
    小桌是j省省会鹏市一道城市风景线,j省是产茶大省,泡茶喝茶是j省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因此也衍生了许多相关行业。小桌是茶馆的微缩版,价格比茶馆低,位置也很开放。江边、桥下、池塘旁,一个小茶几,两三把塑料椅,一壶水,一副茶具就组成一个小桌。入夏后的夜晚,生意最好,一桌五十元,三包茶叶,无限量开水,几个朋友一聚就到半夜,是许多鹏市人乘凉的好去处。
    圆池小桌就在鹏市十二中附近,中间一个大水塘,水塘边围了一圈的小桌,另有水果摊、烧烤摊若干,一走近,都是人间烟火气。
    约定好晚上七点半,祝瑾年按时到了,绕着圆池走了半圈,找到了卢律明,飞快地打量他一遍。他个子不高,微微发福,长相普通但表情总有那么一丝严厉气,穿着陈旧但是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皮带老旧,扣眼的裂痕很多,皮鞋也松垮垮的,有些地方还磨掉了皮。
    看得出来,他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但他愿意拿出一笔钱来请心理咨询师来解决儿子的心理问题,也是爱子心切、父爱如山吧。当然,这可能也说明,孩子的妈妈……似乎因为什么特殊原因,缺位了。
    “我是不是该叫您祝老师?”卢律明站起来,显得有些拘谨。
    祝瑾年微笑,“叫我小祝就好。”
    “哦,好的。小祝,你坐。叫我老卢就好。”他坐下,一壶水刚好烧开,他边烫茶具边说:“我儿子现在在晚自习,他就在十二中读书。我一会儿还要去接他,他们十点半下课。”
    祝瑾年注意到,他烫得很仔细,每个茶杯烫了三遍,夹茶杯的弯头镊子也烫了至少两遍。再看他的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前端干燥泛白,好几处脱皮,其他手指却没有,这种特征在许多经常写板书的老师身上出现。
    “现在学生的压力确实很大,家长、学校、社会都给了高考太大的关注度,让有些觉得,高考就是一切。”她顺着他说,然后直入主题,“不知道您的儿子表现出来的焦虑,是什么样的?睡不着?吃不下?还是注意力没办法集中?”
    卢律明抿了抿嘴唇,好像欲言又止,又好像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我是一个数学老师,是十七中初三6班的班主任。我老婆很早就走了,我一个人带儿子,没有再找。”
    这两点,祝瑾年方才陆续猜中了。以前,来咨询孩子心理问题的大多是女性,正式见面时,夫妻俩都是一起出现的,互相补充对方的话,同时,母亲一方更能提供许多孩子的细节。这种情况下,母亲没有出现,要不就是有什么急事,要不,这个家庭暂时没有母亲角色。
    “我儿子一直非常听话,也非常懂事、非常老实,我每天都要求他把一天的学习情况说一遍,包括学了什么、错了那道题、和同学讨论了些什么。”说着,卢律明小心地用镊子夹着小茶杯的边缘,把一杯八分满的茶放在祝瑾年面前,“可能是受我影响吧,我个人有一点洁癖,他也有。我发现近几个月,他的洁癖变得非常严重,一天要洗五六十次脸。我上网查了,他这是考前综合症,被压力给压的,唉!”
    一天要洗五六十次脸可能和洁癖没有太大关系。仅听这么几句话,祝瑾年不能判定老卢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考前综合症,大多数有类似行为的人,都属于强迫症。而老卢的儿子是强迫症吗?
    “你儿子叫……”
    “卢酬志。呃……我叫他小志。对了小祝,你那杯茶赶紧喝光,不然灰尘落太多进去,脏了。”
    祝瑾年愣了一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小志知道你来做心理咨询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怕他觉得自己真有病,胡思乱想,情况更严重。”卢律明笃定地说,“我可以确定,他就是高考压力大。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怎么劝他,要不要买什么药给他吃让他快点好?”
    这就是大多数人对心理咨询的理解误区,他们总以为心理问题是一次谈话或者几副药就能治好的,他们对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医师之间的区别都不清楚。
    祝瑾年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卢老师,这么说吧。第一,小志到底是不是因为高考才有了你说的这种行为,还是未知数,网上的答案不能当做正确的结论,很多人的心理问题跟自己认为的是不一样的,也不能单从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去推断;第二,心理咨询师是不能给求助者开药的,那是心理医生才有的权力和能力;第三,我没有见过小志,仅听你的表述和分析,就认为他属于某种心理问题人群,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所以,我建议……”
    “我跟你说!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时间很紧!那可是高考啊!容不得一丝的马虎!”卢律明瞪大眼睛,非常急迫地嚷道。
    “心理咨询和做手术不一样,一次解决……”
    “我上过你们工作室的网站,你的资料我也看过,毕业于东南政法。我问你,如果你当年没考上这样的名校,会有这样体面稳定的工作吗?现在社会竞争那么激烈,学历就是起点,就是门槛,没有这个,你连门都进不去!”
    “我要先全面了解小志的情况,才能判断他的行为是否还有别的成因,比如有没有受到暴力威胁或者其他骚扰,另外……”
    “我是个老师,我的孩子如果连大学都考不上,将来要干什么?打工吗?还是捡破烂?我的脸往哪里搁?我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
    不管祝瑾年说什么,卢律明好像都没听见似的,按着自己的逻辑径自一直说,不断地打断她的话,强行把话题转到自己从网上看到的结论上来。
    ——————
    “小祝,卢律明当时找你咨询的是什么心理问题?”林睿的问话暂时打断了祝瑾年的回忆。
    “他是替儿子来咨询的,但经过一两次谈话和会面,我发现事情没他形容得那么简单,可以说,他们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他儿子小志。”祝瑾年非常直白地说。
    “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林睿带着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经过我们初步的调查走访,亲友和邻居什么的都说身为教师的卢律明个人素质很高,虽然不苟言笑,但心肠很好,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有一套;学校同事也说他很敬业,基本没请过假,唯一负面的评论就是——他的学生抱怨他总是占体育、音乐课等上数学课,连一点点下课的时间都要拿去讲评习题。”
    陈昱见怪不怪,笑道:“这不是所有数学老师的通病吗哈哈哈!高三的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数学和英语老师抢课上。”
    “不是那样的。”祝瑾年回答,简略地把卢律明和自己的第一次会面过程说了一遍,“难道你们听不出来,他自己有些问题吗?”
    陈昱想了想,“洁癖和望子成龙?”
    “望子成龙嘛……很多家长都是这样,我爸也是啊。至于洁癖,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干净总比脏兮兮的好。”林睿说。
    “自我中心,操控欲望,压迫感。”单人座上的年轻男人再次开口。
    三个短语,正中祝瑾年当时所感。她下意识往单人座那儿瞥了一眼,再次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上车到现在,前头两个刑警都没主动介绍一下,到底他是不是杜格致说的“沈副队长”?
    她说:“卢律明说话时,大多数句子都以‘我’开头,并且一再强调‘我觉得’、‘我认为’,而且非常固执,不受他人话语的影响,有这种说话习惯的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基本不会接受和自己内心想法不一致的言论。他要求小志事无巨细把所有行动、言论都汇报给他听,目的就是监视和掌控儿子生活中的一切,包括他看不见的时段。和这样的人相处,哪怕当时我们只聊了一个钟头,我就有一种排斥感,他不知不觉总是想操控别人,包括和他并不怎么熟识的我。我坚持要见一见小志,最后,他提出,要我假装他朋友的女儿,去他家做客。”
    陈昱好奇地转头,“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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