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千屿 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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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他以往脾性比起来,实有些太离谱了。
    沈溯微坐在她床侧。徐千屿抬眼看他,每当她犹豫不决时,便会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她感觉有些荒诞,沈溯微见她睡醒,才道:“有哪里不舒服么?”
    徐千屿缓了一下,一摇头,“那是双修吗?”
    沈溯微顿了片刻,黑眸望着她:“不是。尚未合籍是不能同人双修的。”
    那是……
    他在发疯纵欲罢了。
    徐千屿如此一问,方叫他回忆起自己所为的出格卑劣之处。要如何解释,只要徐千屿在他身边,他便控制不住,要将她从光明之处拖下深渊。
    第137章 抉择(九)
    “现在怎么办?”日光太晃眼, 徐千屿将头靠在师兄背上,“几天没修炼,要紧么?”
    沈溯微道:“你已经比许多人都勤勉。只要大体继续下去, 三两日之功不会破坏三两年基业。”
    徐千屿心中奇怪。
    因为她性子贪玩, 师尊和师兄往往从严, 言语之间总要压她一下。这是头一次听沈溯微同她说实话称赞她,反倒无所适从。
    沈溯微又道:“痕迹我尽数抹掉了。外面没人知道你去哪里,若不想让人知道,随便编个理由便好。”
    徐千屿贴在他身后, 双手百无聊赖地乱摸,忽而摸到他怀里放四五个储物囊,那是远行时才有的装备。
    她奇怪道:“你要出门吗?要去哪里?”
    沈溯微转过来, 握住她的手腕:“我去闭关。”
    徐千屿原本惺忪的眼睛睁大, 变得冷而明亮。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 有盛气凌人之态, 令人颇为不安。
    他知道她生气了,但仍继续道:“闭关之处在雪崖洞, 你上次去过,知道那是……”
    徐千屿感觉心向下猛坠,又停住,随后似被一只手捏紧, 不得舒展。她猛然打断:“为什么?”
    不待他回答, 又道:“为什么突然闭关?你要闭关为什么还要跟我说合籍之事?为什么还要……”
    一连串质问像小孩子闹脾气, 想搅闹得他无可奈何, 收回决定。然而她心里知道, 这大约不可能了。
    因为她在沈溯微眼瞳中, 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冷静。
    这种决绝的神态, 出现在他做重大决定的每个瞬间。她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后悔过,但他想好什么时,确实无人能够阻拦。
    “我身上,出了一点问题。”沈溯微望着她,平静地解释道,“道侣之间,神魂相契,修为共享。倘若合籍,你就是元婴之上也会被我影响;何况你现在才金丹。你入道时间太短,若现在合籍,你日后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何况……”他却止住,不再往下说。
    他在胸口处感受到了翻涌的血气味道。原来这就是他当日在无情道中,没有体会到的滋味。
    没说完的是,何况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多么危险难控的洪水猛兽。
    这次失态,已可见一斑。若是真的合籍,日后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他、限制他伤害徐千屿了。
    当日他削桃木为剑,又令此剑庇护她在人间停留五年,不就是为了徐千屿能重新拥有一段灿烂的人生。
    他希望她鲜活,快乐。这是他当初亏欠师妹的部分。
    又何故以私欲之由,将她从枝头折下,拖入泥沼中纠缠。
    那他与当日的魔王行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千屿,你当初是我带入宗门,你的剑是我教出来的。我是领你入道之人,自然也要为你指路。”沈溯微极缓慢道,“你的剑意光明瑰丽,本是不受挂碍之象。生无爱魄,大约正是天意。若围着某个人,某一样物打转,便辜负上天一番心意了。”
    徐千屿坐在被子中,被阳光照着,仍觉手脚僵冷。
    她没有大悲大恸的感受,只是麻木。儿时每当她抱住水如山,水如山都会故作冷漠地将她推开,同她保持距离。一次次的训练,练就她骨子中面对离别的淡漠。
    所以她离家之后,换个新地方,还能自得其乐。
    而今不过是又一次重复。
    师兄告诉她,她拥有的,又失去了而已。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如以前一样,永远做你师兄吗?好,我答应你。”沈溯微如今心中庆幸徐千屿没有爱魄,她这辈子都不会经历他这样的感受,“你我之情,愿如万古松木,不若一瞬之花。”
    徐千屿陡然站起来,看着他。
    他说得不错。
    她不是一直希望能做沈溯微的师妹吗?几日之前,她觉得他们永远保持先前的关系,就很好了。从道理上讲,这不正是她要的吗。胸中这种横冲直撞的情绪却从何而来?
    沈溯微说的话,她不是听不懂,也不是理解不了。她原本便猜出自妖域返还后,师兄身上出现可能会威胁到身边人的问题,所以花青伞等人才会一直阻拦,不叫她靠近师兄。
    但是只要他要她一起,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这般要求。偏偏是因为他没有这般要求。
    她便觉得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她对冷漠地拿走她东西的人,萌生一种恨意。
    她围着沈溯微转了半圈,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她发现自己连他这幅冷静的样子都讨厌。
    “第二次了。”徐千屿冷冷地看着他。
    也许他听不懂。徐千屿脑中闪回的却是前世的一些失望的画面,种种惊痛切实地重现在胸口,令她浑身惊悸。
    让她受过这种痛的人,她对谢妄真半点没有留情,但她确实对沈溯微太好了,他凭什么?
    徐千屿稍一挑眉,属于少女的恶毒劲便从宝石般的眼中倾泻而出,“你以为我徐千屿好欺负吗?你以为我还会在原地等你吗?我不跟你做师兄妹了,你闭关啊,你去啊。你滚。”
    她说着,将颈上芥子金珠猛然拽断,砸在床柱上。
    徐千屿拿上自己的剑和衣物,一转身便消失了。
    芥子金珠滚落在地,半晌,从中绽开一条裂缝。沈溯微坐定片刻,豁然掩住口,胸口翻涌已久的暗红鲜血涌出来。
    他很清楚徐千屿的性子,正如此珠脆硬,没有转圜的余地。
    谁抛了她,便要面对无法捡拾的结局。
    沈溯微此生从未被魔物吓退过,但此时注视着这颗碎掉的金珠,竟冒出冷汗,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方按住情绪,将她的芥子金珠捡起来。
    碎片剥落,内里之物依稀可见。
    除徐千屿平素的一些零碎之物,是打包了一半的发冠,衣带,许多裁好的外裳,还有写了一半,觉得写得不好,便打了个大大的叉,揉成一团的“师兄生辰……”
    沈溯微眼眸沉而黑,以手背抹干净唇,将芥子金珠收入怀中。
    *
    徐抱朴站在外面等沈溯微。
    同是元婴后境,徐抱朴一眼便看出,他的心魔当日还是一团灰色的魔胎,如今都生出了四肢。他神情激动,一把扯住的沈溯微的衣领:“我叫你在藏书阁静心,你干什么了你?疯了是不是?不要命了?”
    反倒是徐见素“哎哎”两声将二人隔开,装模作样地抚平沈溯微的衣领:“大师兄,你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他一瞥沈溯微,笑道:“师弟是个男人,想女人这不是很正常吗。你非得管他这个干什么?这要能管住,你不如把他阉了。”
    徐见素对心魔之事一概不知。他捕风捉影打探的一点讯息,是徐冰来想要沈溯微再入无情道,但沈溯微因无法禁欲而失败了,反影响了自身修为。
    徐见素得知沈溯微不再是那个没有弱点的劲敌,自是幸灾乐祸,心情大畅。
    “你给我滚一边去。”徐抱朴没心情同徐见素玩笑。
    徐见素未料想一向斯文的大师兄勃然大怒,愕然站在道边,目送二人御剑离去,自己也去修炼了。
    途中徐抱朴听闻沈溯微同意闭关,大松口气:“你能想好便是最好的。大师兄也年轻过,知道这是什么滋味。道途漫漫,既走上修仙这条路,便想看开些。错过便是无缘,世界上无缘之物很多,时间长了,感觉便淡了。”
    徐抱朴很想告诉沈溯微,他同掌门求过情。
    他和沈溯微多年手足之谊,少见沈溯微有执着之态,他不忍看他如此痛苦,便鼓起勇气问掌门,既然二人情投意合,能不能干脆将徐千屿许配给沈溯微。叫他二人一块闭关,说不定还有转机。
    谁知徐冰来闻言,仔细将心魔之事前后套出,随后勃然大怒,一巴掌把他拍出洞外。
    徐冰来告诉他,徐千屿是他亲妹。即便不是,那也是内门的师妹,如何以亲疏作别,置师妹的性命于不顾。
    “徐千屿只有金丹,你敢把她放在有心魔的元婴身边,不若是在狼身边放一只兔。你指望狼有良心!到时你去给她收尸吧。”
    徐抱朴面上隐隐作痛,几日都缓不过心神。
    好在如今一切还有挽救余地。
    若沈溯微能好好修道,将心魔保持在这般大小,日后小心控制,日子不会比从前更难过。两人都好好的,岂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雪崖洞前白雪皑皑,将天光映得极亮。
    徐抱朴从袖中取出掌门令:“这掌门令……”
    原本徐冰来嘱咐他,若沈溯微不走,便以肃门规之名强行将他带回。但没想到沈溯微自己配合,便没有用上。
    沈溯微道:“给我吧。”
    掌门令是方方正正的一块玉璧,代表仙宗掌门的权威。其效用与凡间的令箭相似。
    沈溯微接过它的瞬间,从中化出两缕元神,扎入神魂,锁住他的四肢,如镣铐般控制住他。
    沈溯微手一抖,收入袖中,点点血梅在雪地上绽开。
    徐抱朴未料到掌门令内暗藏玄机,惊骇不已。
    沈溯微反倒笑笑:“无妨,师尊一贯如此脾性。当年我入宗门前,他怕我难驯,就曾经以一条铁链,穿过我的琵琶骨。”
    他心中明白,这是徐冰来的愤怒。徐冰来愤怒的是,当日将徐千屿给他带教,是看重他行事妥帖,谁知他却染指了自己的女儿。当真深负师恩。
    他也不怪徐抱朴说漏。这件事情瞒不住,早晚都会为徐冰来所知。
    徐抱朴在洞外注视他的背影。打着旋儿的风雪裹起沈溯微雪白的袖袍,令其轻灵地飘起。他走路的姿势如常,很难看出是被锁住的,那每一步必然是疼痛万分。
    “师弟。”徐抱朴追上去道,“做人不必如此捱着。不若饮忘情水之类的东西忘了吧,之后修无情道,师尊不会再加责罚。”
    沈溯微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不修。”
    *
    徐千屿两日后才敢回昭月殿。
    她推门而入,沈溯微已如他所言,安静地消失。她环视一周,熟悉的地方,似乎变得很陌生:她的桌案全部被收拾整齐,被子也叠好了。妆台上的花瓶与花,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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