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 第32节
“阁下是?”
男人笑了两声,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光,他说:“我是杜衡,小时候,还抱过你。”
佟颂墨万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顿时哑然。
“不打扰你,”杜衡说,“咱们见面的时间还长着,有些话等时机到了再说吧。”
杜衡神神秘秘的,倒是勾起了佟颂墨的好奇心,他走出了长廊以后,没第一时间回燕喜楼,而是将婚服递给了苏娘,道:“你先帮我拿回去,我去找一下周翰初。”
苏娘拧着眉道:“佟少爷晚上还回来么?”
佟颂墨:“……”他一时无言,顿了半晌才道:“回。”
怎么在这些人眼里,他已经可以和周翰初同床共枕了吗?
周翰初在处理公务,眉头紧拧着,一只手将钢笔的盖子开了又合上,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听见声音,他语气颇有些不耐地说道:“暂时不吃。”头也没抬一下。
“不吃什么?”佟颂墨问他。
“阿颂?”周翰初一下抬起头来,神色也舒展开,搁了笔,起身迈步向前,伸手将他的肩膀给搂住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来不得吗?”佟颂墨四下打量一眼,问道,“你这地方金屋藏娇?”
“将军府倒是没有金屋藏娇,不过燕喜楼藏了一个。”周翰初牵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佟颂墨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公务,零星看到了纳税之类的字眼,想来是在处理这些日记关于税收的事儿。他一时有些后悔不该来打扰对方,便起身要走:“你还在忙,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周翰初握紧他的手,问他,“有事要我帮忙?”
佟颂墨无奈:“就不能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能。”周翰初道,“你一直把我盯着就行。”
佟颂墨正色道:“说正经的。我刚刚在这边碰到了一个很眼生的人,苏娘说是什么大官?”
“你碰着他了?”周翰初神色平淡,像是没怎么把对方放在心上似的,甚至还拿着钢笔在公务上划了两道,淡淡道,“税收这事儿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他叫杜衡,是济省军统局副局长,这几日正好在附近办公,一听说这事儿就先过来打了个头阵,探一探我的虚实。本想安排他住在租界,不想他说什么都不肯住,只好安排进了将军府。你在燕喜楼,倒是没什么影响,平日里少往将军府来就是了。”
佟颂墨挑眉:“那你我不见面了?”
“怎么,你这是一日不见我,便如隔三秋?”周翰初打趣他,“你不来将军府,我自可以去燕喜楼。两边挨得这么近,还怕见不着不成?”
“跟你说正经的,”佟颂墨问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目前是在将军府赏赏花,发发呆,荡荡秋千,别的什么都没做。”周翰初道,“不用担心我,我找人随时随地盯着他,出不了什么大麻烦。”
“……我没说担心你。”
“你话虽没说,但担心都写在脸上了。”周翰初捏着他的手淡淡道,“他官虽然大,但没有实权,手底下也没有兵,就算真的打起来,也讨不着好。”
佟颂墨顿了顿,捏着他的笔帽在案几上划了两下,然后问他:“周翰初……你就没想过,寻求别的路,不做军阀?”
周翰初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我有眼下的地位,就是走这条路走出来的。坐在这个位置,我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让百姓不至于民不聊生,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实现这个目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佟颂墨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周翰初问他:“怎么?”
“没什么。”佟颂墨叹了口气,垂下眼。其他的法子……其他的法子,他大哥就是下场。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救国之路?佟颂墨眼下也想不通,只能顺其自然,过一日便算一日。
第54章 人又跑不了
离婚期越来越近,佟颂墨反而紧张起来。开始他什么都不操心,这会子又开始参与到东西的置办中来,时不时要在这地方加个红烛,在那地方加个“囍”字,在他的折腾下,将军府和燕喜楼都红极了,热闹非凡。
这段时日,进出将军府的人也变得极多,生脸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幸好燕喜楼还是那么与世无争,无人打扰,佟颂墨偶尔会去将军府,经常见着那位杜局长杜衡,他总是朝着佟颂墨笑,佟颂墨有时也觉得诡异得很。
杜衡咬着烟挡在佟颂墨的必经之路上,佟颂墨不得已停了下来,朝他微微颔首:“杜局长。”
杜衡笑了笑,问他:“你真打算结婚?”
佟颂墨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眉梢微挑,轻轻的点了点头:“是打算结婚。杜局长有什么意见?”
“意见谈不上,只是觉得周翰初配不上你。”杜衡淡淡道,“你是天之骄子,哪是他区区一个土司令能配得上的。”
佟颂墨脸色冷了几分:“杜局长现在站的可还是你口中这位土司令的地盘,这么说不太合适吧。”
“我随口一说。”杜衡挑了挑眉,道,“你不愿听就罢了。”
佟颂墨抠了抠自己的掌心,眉毛往下一压,冷着声音道:“周翰初区区一个土司令能得庐城万人爱戴,杜局长看似地位尊贵却只能在这里嚼别人的舌根子。与其想着怎么从别人身上找优越感,不如思考一下当今天下变局,要如何才能稳住局势。”
杜衡往后一靠,挨着那廊柱,微微挑眉,突然道:“你和颂定形容的,不太一样。”
佟颂墨眉角一抽,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你认识我大哥?”
“自然。”杜衡笑笑,“不然你小的时候,我怎会抱过你?”
佟颂墨盯着他:“你这句话的意思应该不只是这个吧。”
他这话刚落了尾音,只见长廊的另一头,有个小丫头蹦跶着跳起来朝着佟颂墨打招呼:“佟少爷!饭菜快凉啦!”
杜衡于是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笑笑:“有机会我们再聊。”
“如果是聊周翰初如何如何配不上我,倒没必要。”
杜衡叹了口气,说:“你大哥说你向来寡言,只是看来我今日像是戳到了你的软肋,这才叫你一口一个的辩回我,说得我哑口无言。我承认周翰初勉强算个好人,可他并不是完全的好,这事实,你总会明白。”
佟颂墨懒得再听他挑拨自己的和周翰初的关系,只冷着脸说:“让开。”
杜衡摊开手,比了个请的动作,佟颂墨这才略过他往前去了。
吃饭时,佟颂墨的表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周翰初放了好几个桂花糕进他的碟子里,他一个也没碰,一直吃着面前那盘素菜,像是在想什么。
周翰初等了会儿,见他没有主动说,只好主动问道:“谁招惹你了?”
“没谁。”佟颂墨咬着筷子闷声道,“蚊子太多,嚷得人心烦。”
“我待会儿多喊几个丫头过去帮你打蚊子。”周翰初伸出手,把他额头的一点碎发往旁边拨了拨,笑道,“看你这一脸生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我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佟颂墨问他:“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周翰初说,“但你生气的时候蓝瞳会变深,嘴也会紧绷成一条直线,若是时不时还皱会儿眉,便是气到极点了。怎么,谁惹你了?”
关于蓝瞳一事,佟颂云以前也这般说过他,但那都是十几二十年朝夕相处佟颂云得来的经验,佟颂墨没想到周翰初竟然这么快也摸出来他生气的表现了。
佟颂墨用筷子戳了戳桂花糕,问道:“杜衡何时走?”
“他招惹你了?”周翰初搁了筷子,“我现在就能赶他走。”
“等等——”佟颂墨拉他一下,“人家好歹是你的长官。你真把他赶走了,不怕以后被穿小鞋?”
“一个军统局副局长罢了,”周翰初淡淡道,眼神里微透着冷,“把他送到租界去住而已,我有理由也有借口,近期家中有要事,恐怕无法招待他。”
佟颂墨咬了口桂花糕,没说话。
“你还没告诉他到底招惹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佟颂墨觉得话说出来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便含糊道,“说了些难听的话而已。”
“说什么了?”周翰初问他,“别人说你,你一向左耳进右耳出的,想来他是说了特别过分的。”
佟颂墨见糊弄不过去,只好模模糊糊道,“说了几句你不好听的。”
周翰初挑眉:“什么?”
“……说你是土司令什么的。”那句“配不上”的话,佟颂墨就没再说出口了,怕周翰初心里头听了不舒服。
他讲了这话,周翰初半天没有反应,直到抬头去看周翰初,才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
紧接着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还轻轻捏了捏:“合着夫人这是在为我抱不平。”
佟颂墨白他一眼:“自作多情。”
周翰初低笑两声,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他说的倒也没什么错,我本就是枪杆子打出来的地位,不像杜衡那种,生出来家境就好,自然而然的坐上副局长这个位置。兴许我奋斗一辈子,也到不了他的地位呢。你可会后悔跟我结婚?”
佟颂墨说:“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地位才跟你结婚?”
短短一句话,便什么都明白了。佟颂墨虽然从没说过喜欢,却将喜欢都表现在“行动”里,这是他能做到的“最”了。
周翰初心中更满是复杂情绪,他何德何能能得了佟颂墨的这句话。
好似做了大半辈子的美梦,突然一夕之间实现了。从前从未尝过甜,满心是酸涩苦楚的时候,想着能望着他就很好了,如今尝到了甜头,就想一辈子都把这甜头尝下去,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了。
周翰初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力道大得佟颂墨都吃疼:“抓这么紧干什么!人又跑不了。”
周翰初松了劲儿,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你最好是跑不了。”
第55章 答案
请柬送到苏谨以那里,他二话不说就开了车往燕喜楼赶,看到这燕喜楼布置得如此喜庆,愣是在门口啧啧称奇的转了好几圈。这倒也就罢了,尤其是进了院子里面,看到佟颂墨正坐在石桌旁剪窗花,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瞧瞧,瞧瞧,这还是咱的佟家三少吗?”
佟颂墨头也不抬的说到:“这样式,是我二姐教我的,他们都不会剪。”
“你没事学剪窗花做什么?”苏谨以在他的正对面坐下,拿起一个成品,展开来仔细端详。
佟颂墨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说:“二姐以前最盼着成亲之日,说是她成亲时,大哥和我必须给她剪窗花,她不用别人剪的。”
苏谨以神色黯淡,叹了口气:“我派出去的人,仍然说没有下落。这风雨飘零的,也不晓得你二姐流浪到了哪里去,可还安好……”
“现在这世道,她一个女孩儿,估计不好过。”佟颂墨停了剪到,盯着手上这成品半晌,才道,“我只希望她别被卖去了……”
接下来的话,佟颂墨没忍心说出口,但苏谨以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点你大可放心,北平那边的青楼我都翻找了一遍,并无她的消息。”
佟颂墨低着头,继续剪窗花:“若二姐能来参加我这婚礼多好。”
苏谨以也取了把剪刀,学着佟颂墨的样子开始剪窗花,只不过他动作不利落,剪了半晌的东西摊开一看什么都不是。
佟颂墨都剪了七八个了,他一个成形的都还没有。
“别浪费材料。”佟颂墨终于阻止了他的行径,将他的剪刀扔回编篮里。
苏谨以坐直了腰,盯着佟颂墨看了半晌,见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利落得很,显然很把窗花这事儿放在心上——也就代表着他很把成婚这事儿放在心上,是期待的。
那些想问的,苏谨以一下子觉得都没什么问出口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