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逸， 你那个午餐肉，怎么切？”
    董桂红把煮好的面都捞到碗里，配上生菜，女婿刚才说了还要煎荷包蛋跟午餐肉。
    午餐肉， 刚才大家一起看的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看着就跟亲家送来的军区特定罐头一样，后来听了解释说这肉以前打仗的时候， 只有中层干部在吃饭的时候才有资格吃， 所以后来为了方便，就顺口叫成了午餐肉。
    村里人都想尝尝味道， 董桂红不给， 也没被大家起哄就让女婿打开了，开玩笑，就这么小一盒，起哄打开了， 再起哄让给他们尝一尝，自己家里人还吃得上么，再说还有这些车仔面公仔面，一人一根都不够吃的。
    她拿了一些女儿从买的港市糖果，一人给了一块， 打发走了这些看热闹的。
    别看就一块糖果，拿到的人也都开心到不行呢， 比拿了白馒头都要高兴。
    “妈， 我来煎。”顾长逸洗了手，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我用炉子上的平锅煎。”
    “那行， 我把这柴火灭了。”董桂红指了指碗里的面条， “你看这面条算煮熟了吗？”
    她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两种面条，一种是一根一根圆粗形，一种要细一点，又比正常挂面要稍微宽一倍，还是打着卷的，两种都是淡黄色，煮出来倒是挺香，挺勾人的。
    “熟了。”顾长逸看了一眼，熟门熟路橱柜抽屉里拿出几个鸡蛋，“妈，家里一人吃一个吧。”
    “不用，你们几个小的吃就行了，我跟你爸不吃。”
    “吃啊，干嘛不吃。”穆冰莹一进门就听到她妈不吃，“都煎上吧，就当吃了午饭了，下午早点烧晚饭。”
    “妈早把红烧肉烧好了，就等你们回来。”董桂红打开里面的锅子，篦子上放了好几盘菜，有红烧肉，炖蛋，菠菜鱼丸汤，清炒莴苣，还有一碗芹菜炒牛肚。
    穆冰莹惊讶道：“怎么这么早就烧好了，还烧了这么多菜，我以为你们忙着灌香肠，还没来得及烧饭。”
    “这多什么，支书知道你们要回来，特地送来了牛肚，穆晖妈送来了鱼圆。”董桂红怕女儿女婿听了有意见，解释道：“平时他们要送东西，我都没收，听说要 考核了，我也拒绝过好几次，但人家看到了儿子的变化，确实心里藏着感激，现在就算他们退伍回来也不用担心会和以前一样，村里有活干。”
    “是啊。”王雨娟将香肠挂起来晾晒后，走了进来，“老不收，他们心里也难过，再说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鱼圆村里分的，牛肚也是村里分的，不要票，拿了他们也有过年的份，再说，穆炎穆晖走了这段时间，他们两家都白得百来块了，这点算什么。”
    “我没讲什么。”穆冰莹知道今年村里收入应该还不错，进村路上看到家家户户外墙上，都挂上了腊味，以前没有这么多，顶多就是打一斤肉，杀一只鸡，留作大年三十吃，没有多余的肉去腌了做腊味。
    “对了，莹莹，咱家今年分了二百来块呢，有你上半年当记分员挣得工分……”
    “妈，您不是要分几十块钱给我吧？”穆冰莹打断母亲的话，“别闹了。”
    “该说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董桂红笑着指了指窗户外面，“家里养的鸡还是瘦，我是上供销社买的五只鸡，还拿粮食和村里五保户换了五只，明天你都带走，给亲家一人送两只，剩下你们带上岛，还有这些咸肉咸鹅咸鱼腊肠，你带回去了别忘了挂起来晒，不晒不行。”
    “带那么多干什么，我拿一半就行了。”穆冰莹闻到了煎肉的香味，朝着顾长逸看过去，发现平底锅里铺满了被切成薄片的午餐肉，正被煎得油滋滋地，冒着肉香。
    “就是特地给你腌的，还没到过年，我们还可以再买了腌。”董桂红跟着走到女婿身边，“你嫂子怀孕了，也得多补补，长逸，这个肉香好像比红烧肉还好闻呢。”
    “可不是，我最近都没什么食欲，闻了这个肚子就一直“咕噜咕噜”叫。”王雨娟看着碗里的面，“等下怎么吃啊，干拌还是做汤面。”
    “车仔面拿酱料干拌，公仔面加汤。”
    路上穆冰莹都问清楚了，“嫂子，你怀多久了？”
    “两个多月。”王雨娟摸了摸肚子，“我除了没什么食欲，也不爱睡觉，也不吐，这胎省事，生下来肯定像你哥一样是个老实性子，哪像壮壮，当年可把我折磨坏了，少挣多少工分。”
    穆冰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抬头一笑，“嫂子，别再想着没命的挣工分了，你不是期盼这二胎很久了吗，要好好养胎。”
    “那不行。”王雨娟看了看门外，放低声音道：“我得去加工坊占位置，那里工分比地里工分多，比你当年记分员还要多，不提前占上，等我生完了再去，都没我的份了。”
    “怎么就没你的份了，人家技术员指明要江波学，让江波当加工坊主任，有他在，谁会不给你位置。”
    提起这事，董桂红问女儿，“莹莹，这事你们真不知道？我看那技术员明显是受了指示，才只肯教给江波，还有江波选的人，不是你们，难道是亲家？”
    “估计是妈和魏叔他们，文工团归魏叔管。”穆冰莹想了想，“妈，嫂子，你们知道也别太高调，别出去宣传，把加工坊做好就行。”
    “不该传的我是不会传的。”王雨娟看着锅里刚盛出来的荷包蛋，咽了咽口水，“这事传出去，对魏叔和亲家母影响不好，说不定军区还有闲人嚼舌根子，说难听话，我们就像报纸上宣传的那样，这里是玫瑰家乡，是文工团因为《南燕》，感激咱们村，才把加工点放在咱们村。”
    穆冰莹笑了，“嫂子是聪明人，通透人。”
    得了顶高帽子，王雨娟高兴了，“莹莹，我听爸说，给你做手术的医生也去岛上了，你的身体有他看着，怎么样了？”
    “叶院长说挺好的，没什么大碍了。”穆冰莹看着顾长逸剪开调料酱去拌车仔面，“我现在很少出现呼吸短促急促的现象，每天早上都做瑜伽运动，感觉走路越来越有力了。”
    “那好啊，身体好的话，你们趁年轻赶紧要个孩子。”王雨娟觉得小姑子生个孩子，这在顾家地位才能彻底稳下来，“你们有计划要吗？”
    顾长逸突然接话，“有，过个两三年吧。”
    看他从四五年变成两三年，穆冰莹笑出声，这是怕说了四五年，家里人瞬间叫起来，所以采取了迂回政策。
    “两三年，既然两三年后肯要，干嘛不现在要，你们现在又不是有事业需要发展，生活这么稳定，可以要了。”王雨娟劝道：“我听爸说，岛上房子两层楼房，院子特别大，整天就莹莹一个人在家多孤单，有孩子家里才热闹，有人气。”
    顾长逸转头拿起锅铲盛鸡蛋，“媳妇，你鸡蛋要几成熟？”
    锅都拿起来了，还问她几成熟，穆冰莹心里暗笑，“随便，你煎成什么样我吃什么样，做好了？”
    王雨娟皱眉，“好什么啊，这鸡蛋都没熟呢。”
    “嫂子，就是有这样的吃法，你要是不喜欢，再放回去继续翻面煎一下。”顾长逸把面分到小碗里，挨个放上午餐肉和煎蛋，“爸妈应该吃不惯这种，反正要放回去继续煎一下。”
    王雨娟犹豫，煎熟的蛋，她是知道味道了，这半生不熟的鸡蛋，她还没尝过味道，但是又怕不喜欢吃，白浪费一个鸡蛋，“给我，我来煎吧，女婿上门，哪能让你动手做饭。”
    “放上去就好了。”顾长逸将平底锅放回炉子上，端起小碗，“可以吃了。”
    “那开始吃饭吧，煎个鸡蛋快得很。”董桂红把篦子上的菜都端到托盘上，再一起端到堂屋，否则一趟一趟回来端麻烦。
    顾长逸将盛面的小碗递给媳妇，“妈，我来端托盘。”
    “不用，我来端就行了，你快点去屋子坐着，回来就没闲过。”董桂红端起托盘稳稳当当走了，心里对女婿满意得很，就没见过谁家女婿回娘家，愿意进厨房帮忙的。
    等面和菜都放到了桌子上，一家人坐下吃饭。
    王雨娟拿起筷子，盯着车仔面笑，“终于能尝尝这到底是怎么个味道了。”
    “我也是第一次吃弯面条。”穆冰莹夹起一筷子公仔面递嘴里，不是想象中的很有筋道，很有弹力的口感，公仔面煮熟了有点软，但不是面条煮久了黏在一起的软，是很清爽的软，还带着浓浓的麦香，越嚼香味越足，咽下去后嘴里还残留着余香，“好吃，麦香怎么会这么浓？”
    “原料是小麦粉，不是面粉。”顾长逸看着媳妇吃，“吃一口午餐肉，再咬一口鸡蛋试试。”
    “我这也好吃，这个车仔面有嚼劲，酱汁也挺足。”王雨娟夹起午餐肉咬了一口，“香，真香！”
    穆冰莹看嫂子吃了，自己也夹起表皮煎得金黄的午餐肉咬了一口，焦脆酥香，能吃到颗粒状的肉块，口感扎实，虽然感觉是瘦肉，却比较软糯，嚼几下便化了，留下肉香在舌尖旋转，“好香，你说这是方便菜，感觉不比现烧的肉差。”
    “煎过了是会好吃很多。”顾长逸夹起煎蛋，刚咬了一半，流心蛋黄便缓慢流淌而下，金灿灿浓郁的蛋黄汁看得坐在对面的王雨娟直流口水，后悔刚才怕浪费，直接煎得两面全熟。
    “长逸，你这是怎么煎出来的？就是不翻面，等一面蛋黄煎到开始凝固了，就行了吗？”
    “对，就煎成这个样子就成。”顾长逸指着媳妇碗里还没有吃的煎蛋，“你是经常烧饭的人，一看就会了。”
    “行，我明天就煎。”
    王雨娟话刚落下，面碗里就多了一个五六分熟的煎蛋，忙要夹还给丈夫，“你吃啊，我刚才吃过一个了，你下午还要干重活。”
    穆江波挡了一下，指着桌子上的菜，“这么多肉，还怕没力气干活。”
    “也是。”王雨娟笑着将鸡蛋放嘴里，一尝到浓郁的流心蛋黄，顿时忍不住道：“好吃，滑滑的，特别香，一点都不噎人。”
    壮壮吃的满嘴酱汁，“小姑，我喜欢吃车仔面，更香，你下次回来再给我带两包回来吧。”
    “把你零花钱拿出来，让你小姑给你带。”
    王雨娟随口一说，壮壮立马放下筷子跑进西屋，没过一分钟“噔噔噔”跑出来，举着几张纸票，都是二角和一角。
    “小姑，给！”
    壮壮刚把钱递到穆冰莹面前，王雨娟就气道：“这孩子，这零花钱天天攒着，谁要都要不下来，一说给你，立马就送去拿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穆冰莹笑着将钱递回去，“收好，攒着以后买文具，我下次回来能买到这个面的话再给你带，买不到就买别的你没吃过的东西。”
    “那行。”壮壮又把钱放到口袋里，没送回房间，已经暴露藏钱的地点了，不能再往房间里藏，得换个地方。
    一家人吃了晚饭，临近年底，家家都一堆事情，不能闲着。
    穆冰莹两人打算过了夜再走，下午睡了一会午觉，给七小爷和族里长辈送了礼品，接着去村里农场改造的加工坊和学校看了看。
    学生还没开始放寒假，徐利文老师还在上课。
    等到下课，穆冰莹拎了一只公鸡一条鱼，还有一袋糯米粉给曾经的班主任。
    “不能收，这个不能收。”
    “拿着吧老师，我特地拎过来的，您赶紧拿回家把鱼腌上，不然成死鱼就不好吃了。”
    徐利文推脱了几次，终于还是收下了，脸上随之露出笑容，“你要是晚来两天，学校就放寒假了。”
    “那还真是来巧了，我看学生好像又多了不少？”穆冰莹望着放学从教室走出来的中学生，与上次看到的面黄肌瘦不一样，很多孩子脸上都长了点肉，精神气看上去非常不错，走路也有劲了，没有看见一个有气无力的学生。
    “又多来了十三名中学生，有些是原本读到一半不读了的，有些是小学毕业后家里不打算再让继续读的，听到学校免费发放营养粥，再看到公社表演之后，都决定把家里的孩子送来读书。”
    徐利文面容欣慰，“现在不但穆溪村适龄孩子都在上学，附近几个村原来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女孩，许是怕受人非议，许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总之，绝大部分都送来读书了。”
    “真好。”看着朝气蓬勃的学生，穆冰莹心情跟着明媚起来，“营养粥还够吃吗？”
    “够够。”徐利文推着眼镜笑道：“劳动课，我们就安排学生去山上挖野菜，野菜加到粥里，营养也是很不错的，学生们都能吃得很饱。”
    “如果不够，一定要和我说。”
    “肯定会说，要是饿着这些学生，不是白白浪费你每天那么大的开销了，放心，等到人变多，真吃不饱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
    穆冰莹放下心，坐着跟老师聊了几句现状，听到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便没再耽搁时间，让老师快点回去处理大鲢鱼。
    晚上天冷，没法在院子里坐着喝茶聊天。
    吃了晚饭后，一家子就在堂屋里坐着聊了半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全家人就往他们车后备箱里塞东西。
    咸鸡咸鹅咸鱼香肠全塞上了，知道岛上蔬菜少，村支书特地装了一筐过来，里面萝卜，莴苣，菠菜，白菜，芹菜，冬季时蔬几乎都凑齐了，家里还把过年生产队分的红薯土豆，花生黄豆荞麦，每样都给她带上了。
    穆冰莹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想到每次回来，村里人总要凑过来看她带什么东西了，说她带的东西又多又新鲜，什么村里头一份，现在想想，村里姑娘们每次从娘家走的时候，带的东西估计她也是头一份，还是没一个人说反对话的头一份。
    “冰莹，慢走啊，告诉穆炎穆晖，我们在家里都很好，这个年过得比往年都滋润太多了。”村支书脸上布满了笑容，笑容里还有一丝挂念，“让他们不用担心，过不了也没事，家里有事给他们做。”
    “冰莹，让他们踏踏实实干，别想着家里，家里弄加工坊的事，也别跟他们讲，省得让他们分心。”穆晖妈执反对意见，“没什么事比在部队更好的了，不能告诉他们退路，就是要让他们先拼上全力往前冲，冲不过了，回来再说。”
    “你玉婶说得对，别让他们分心，好好在那干，不要三心两意。”
    董桂红催促女儿女婿上车，“走吧，不是还得坐船，不要耽搁了。”
    穆冰莹从包里掏了一张奶粉票出来，递给母亲，“妈，嫂子怀孕了，要多补充营养，我正好有奶粉票，您去供销社买一罐回来。”
    王雨娟立马道：“谢谢莹莹。”
    “知道了。”董桂红看女儿冲她招手，走了过去，“怎么了？”
    “妈，村里马上都有事做了，日子会越来越好，家里这房子，您和爸早点决定，盖起来吧。”穆冰莹理了理母亲鬓角几缕白发，“不要考虑那么多了，你们现在都上了年纪了，不是以前还年轻的时候，年一过，天一热雨水就多，万一屋里烂泥太滑，你们不小……反正就是该盖就盖吧。”
    董桂红看着女儿女婿真诚担忧的眼神，轻笑一声，“行，妈知道了，你们都别太挂念着，等年过了，我找公社工程队来盖。”
    “哎，那我们走了。”穆冰莹冲大家挥了挥手，看到支书，“三大伯，过了年培育种子树苗，你别忘记给我多留一些。”
    村支书笑着挥手，“不会忘，放心吧，天一暖和，你就回来拿，没时间回来，我给你送上岛。”
    董桂红撇嘴，“用得着你，在前后左右村嘚瑟还不够，还想跑到岛上嘚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