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秒，艾忒温的脸上就已经布满泪痕。
    “恒星使用权每十年续签一次，到期不续视为协约执行期结束。”楚玄舟轻声念叨着。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海中一遍遍回荡着。
    这则附加条件，之前从未被公布过。
    光屏界面再次发生变化，楚玄舟看到：《赫明协定》的绝密附件上还显示……协约的甲方并不是帝国，而是当年亲手签下它的陆云挽！
    乍一看它没有什么问题，可实际上这却是陆云挽故意留下的「疏漏」。
    也是这则协定中最大bug !
    ——一旦甲方陆云挽死亡，或者选择不续签协定，那么恒星使用权就会自动回收。
    人类随之重获光明。
    《赫明协定》居然不是永久协约……
    哪怕陆云挽生时无能为力，它最终也会随着摄政王的死亡而失效。
    他从未曾像流言中说的那样背叛人类。
    ——
    楚玄舟慢慢地低下头，大声笑了起来。
    强烈的恨意将他缠绕，用力向地狱里拽。
    楚玄舟出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控制衍微军团，进入它的内部系统，那么是不是就能提前知道附件的内容？
    如果自己能提前知道它的内容，是不是就能阻止陆云挽？
    楚玄舟恨自己无能，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云挽，你说得没有错。”楚玄舟低声轻语。
    陆云挽的话在这个时候浮现于他耳边。
    ——无论是在意的事物、权力，还是未来整个帝国……您都必须将它牢牢握在手中，绝对不能让它被人夺走。
    ——只有永远控制着它，它才能完整的属于您。
    自己本应该控制陆云挽的一切。
    楚玄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笑着笑着竟然缓缓地蹲了下去，楚玄舟的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他又一次握紧了手杖，任凭鲜血渗入裂隙。
    ……
    小型悬浮器掠过深空，落在了洛厄尔星的另一边。
    陆云挽刚下悬浮器，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会有人说我坏话吧……”他嘟囔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这哪里用问，此时星际的角角落落，最不缺的就是在骂自己的人了。
    甚至刚刚在路上，陆云挽都看到了正在以示威方式表达对摄政王国丧不满的星舰。
    在这些人看来，摄政王死有余辜，他完全不配帝国举办国丧。
    陆云挽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关闭面部投影装置，径直向别墅走去。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陆云挽忍不住微微仰头向天上看去：“我这么做你会不开心吗？”
    这句话他是说给原主听的，但话音一落，陆云挽的心中就有了答案。
    ——原主并不会生气，甚至如果他在的话，还会做出与自己同样的选择。
    为了防止露出马脚，陆云挽穿书之后仔仔细细地读了原主留下的所有东西。
    其中也包括《赫明协定》的附件。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陆云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附件的意义所在，也不懂原主为什么不对外公布《赫明协定》的生效时间。
    一年后他终于明白，原主之所以不说，不只是为了麻痹那群人鱼贵族。
    《重刑同一案》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并狠狠地打击了原主的信心，以至于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挽回这一切。
    在原主看来，如果不能在十年内结束这一切的话，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人类虚假的希望。
    想到这里，陆云挽推门走了进去。
    身为一名悲观主义者，陆云挽不对外公布附件的存在，是因为死遁，也是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名声最臭的时候说出这件事，人们只会觉得这是摄政王的又一象征。
    毕竟十年的时间与甲方的身份限制，几乎将能源开采权完全钉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想了，不想了。”那都是摄政王的事，和我陆云挽可没有关系。
    他脱下身上的黑衣，打了个哈欠向营养舱走去。
    ——
    陆云挽的心情平静，可是首都星上刚才知道《赫明协定》附件存在的人，心情一点都不平静。
    艾忒温突然跪在了楚玄舟的身边，郑重无比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陛下，请您一定将真相公之于众！”
    末了，他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摄政王大人，他，他从来都没有……背叛人类。”
    艾忒温是陆云挽的亲信，他本应该和陆云挽一起出发去首都星签订《赫明协定》。
    但是那一天陆云挽拦住了他。
    “你留在沧芮星就好，今天我自己去。”摄政王一边整理衣领上的罂粟胸针，一边对艾忒温说。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像今天只是出去散散步一样。
    艾忒温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摄政王大人的安保工作一向都由我负责。”
    身着黑衣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这种事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从一边的托盘上拿起手杖，掂了几下后突然回眸看向艾忒温。
    艾忒温这个时候才看清，和平常不同……此时陆云挽的表情，竟然可以用「惨笑」两个字来描述。
    他被陆云挽的样子吓了一跳。
    “摄政王大人，您怎么了？”
    陆云挽摇头，他将目光收了回去，一脸平静地透过镜子观察着自己。
    沉默半晌后陆云挽突然自言自语道：“从几十年前起，人鱼就开始筹划《赫明协定》。”
    《赫明协定》这个概念刚才提出不过一年，但事实上那群贪得无厌的贵族，早在很久之前就瞄准了恒星中蕴藏的大量资源。
    这不是偶然，而是长期不平等发展下的历史必然。
    陆云挽的心中被悲戚塞满……在历史的洪流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
    同样在人类与人鱼实力悬殊的现在，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它的诞生。
    自己也一样。
    单凭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太少了。
    贵族们非常清楚，这则协定首先会改变人类的生存条件，接着就是底层人鱼。
    他们虽然无所顾忌，但假如有得选的话，也不想得罪那么多的人，或者臭了自己的名声。
    正好，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陆云挽这个人类。
    人鱼们暗示陆云挽平定对此持有异议的反叛军、最终促成协定，而这个人类，也将在今天向人鱼送出自己最终的投名状。
    彼时艾忒温还只是个会打仗，不懂政治的年轻人类。
    透过那面镜子，他看到了藏在陆云挽眼底的挣扎，却不懂这对眼前的人来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说完那半句话，陆云挽突然笑着摇了摇头，将后面的句子都吞了回去。
    “好了，我走了。”
    语毕陆云挽忽然心情大好地轻轻挥了挥手：“我要去——”我要去当罪人了。
    和刚才一样，他仍没有将话说完。
    整理好衣服的陆云挽转身握着手杖向外走去。
    他的身边没有人陪伴，背影看上去格外孤单与沉重。
    艾忒温不明白陆云挽为什么说去他一个人就够了，签订《赫明协定》明明是一件大事，不是人越多越隆重的吗？
    直到现在，这几周来的疯狂闹剧终于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件事，也明白了当初的陆云挽……
    陆云挽并不是觉得这件事规格不够，这才不叫人和自己同去。
    答案与之相反：
    陆云挽太清楚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重要，又代表着什么。
    签下《赫明协定》的人，注定会成为无数人类和底层人鱼的公敌，注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所以他选择一个人前往首都星。
    滚烫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楚玄舟的心中只剩一片空洞。
    他慢慢看向艾忒温，突然笑着摇起了头：“不急，现在他们还不配知道这些。”
    被仇恨与悲痛包裹的他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报复欲。
    楚玄舟要一步步来。
    他要做陆云挽没做完的事，替陆云挽说出他不想说的话。
    他要让背叛过陆云挽的人都陷入痛苦中。
    ……但不是现在。
    失去一切的楚玄舟耐心极了，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