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雪纺面料肉眼可见的能挣钱, 卖掉技术就跟卖掉一只会生蛋的鸡一样, 怎么看都不合理, 所以叶未歇不仅是好奇，也是担心中间有什么事情，他们当了冤大头。
    宋锦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又抹了把嘴道：“也不怕和你们说。”
    却原来, 宋家在解放前就是开纺织厂的, 而且家业挺大，有好几家厂子。
    后来宋家为了革/命，捐献了大部分家产, 只留了一小部分给子孙后代的生活。
    但没想到, 就因为这一小部分，宋家在那十年里被人举报, 给打成了地主，全家下放。
    雪纺技术就是宋锦的父亲, 也就是上次叶未歇他们在棚户区见到的那位老爷子在这段时间摸索出来的, 后来平反后就传到了宋锦手上。
    早几年国家改革开放, 经济政策跟着放松，宋锦觉得雪纺面料能大火，就迎着改革的春风把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雪纺面料太过于新奇，加上他们又不会推销，销量一直不好，只能勉勉强强的维持厂子运行。
    后来孩子生病需要钱，宋锦又舍不得把好不容易制办出来的厂房机器卖掉，就把家里房子卖了，全家搬到了房租便宜的棚户区。
    全家艰难度日。
    也是宋锦命不该绝，在他快撑不下去卖厂子时，他在一个展会遇到了姜伟。
    姜伟买下了他所有的库存。
    最后姜伟又碰到了叶未歇他们，濒临倒闭的纺织厂就这么给盘活了。
    到这里，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宋锦这边才刚有起色，那些早就断绝了关系的人也闻着味找了上来。
    当初举报宋锦父亲的，正是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宋锦同父异母的大哥。
    知道宋锦的纺织厂被盘活后，那位大哥找上门来，说既然技术是宋父摸索出来的，那他作为长子，也有知道的权利。
    宋父当然不肯，当初大儿子的行为是直接寒了他的心。
    他直接把人骂走，说他们早就断绝了关系，让他滚。但人既然找上门了，哪里肯轻易放弃，就和宋父争执起来。
    后来人虽然被赶回来的宋锦给赶走了，但宋父也被气得不轻，当天晚上人就迷糊了。
    后来送去医院也只拖了那么几天，人就没了。
    听到这里，叶未歇和余清和都不免想起了那个低矮的棚户区里，那位佝偻着脊背，牙齿都已经快掉光的老人家。
    没想到上次见时，对方还要给他们倒茶，再得消息，人已经离开。
    “节哀。”叶未歇道。
    宋锦低垂着眉眼，“谢谢。”
    父亲离世后，宋锦的大哥再次找上门来要求分遗产，这其中就包括雪纺技术。
    宋锦当然不肯，双方就此闹了好几次的不愉快。
    他儿子刚动完手术不久，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他妻子就说不如给他，不然他们一家子都不安生。
    宋锦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当初他那大哥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让他们全家被下放，他母亲还为此把命留在乡下。
    现在见到他们过好了，又恬不知耻的上来要东西？谁给他的脸？
    何况这其中还有他母亲的命，现在父亲又是被他给气死的，那就更不可能。
    这也是叶未歇屡次催促他扩大产能，他却始终拒绝的原因。
    因为不知道哪天他们就要和他那大哥闹翻，那投入的钱就很有可能会全部打水漂，那到时候就是得不偿失，所以他一直没松口。
    难怪。叶未歇心道。
    他当时就一直想不通，开厂子的人，怎么可能不懂扩大产能的重要性，但宋锦就是油盐不进。
    现在这么一说，倒是理解了。
    但还不如不理解呢。
    宋锦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想把技术卖了，然后带着老婆孩子找处小地方，再找个工作，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那大哥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他手再长，也伸不到这边，就算真的找到了，也有合同作证，他找不了你们的麻烦。”
    “您父亲有留下遗嘱吗？”叶未歇问。
    宋锦摇摇头，说起这个他也是后悔，早知道就让父亲留个纸条什么的。
    “他当晚就迷糊了，之后几天也浑浑噩噩的，没有清醒过来。”
    “那你打算卖多少钱？”叶未歇继续问道。
    宋锦道：“机器什么的，全卖给你们，二十五万一口价。”
    叶未歇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好。”宋锦也理解这不是一个能简单决定的事，毕竟除了一大笔钱之外，还有宋家的隐患在里面。
    一直没出声的余清和突然问道：“你大哥是做什么的？”
    宋锦看了余清和一眼，道：“深市牛仔制衣厂的老板，宋严。”而制衣厂的前身就是宋家的纺织厂，当初宋严就是为了这间厂子才举报了他父亲。
    余清和闻言若有所思。
    他当初会和宋锦定下优先购买权这个条件，是因为上一世他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新闻。
    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是两兄弟为了挣遗产兄弟阋墙，弟弟冲动之下将哥哥捅/死，最后被判了死刑的事。
    他当时刚得知一直对他最好的大哥实则是为了他的肾，所以看到这则新闻后印象深刻，他甚至想过如报纸上的人一样，直接把人捅死算了。
    最后被莫大花带回家关了三个月后，这个念头就变了。
    因为他发现，以命换命哪里有看他们绝望致死来得痛快。
    事虽然没成，但他记下了这件事。
    只是距离现在已经快二十多年时间，他对报纸上刊登出来的人和内容已经模糊，只记得宋锦这个名字。但华国之大，叫宋锦又不是只有一个，所以他也不确定此宋锦就是彼宋锦。
    最后权衡之下，就多加了那一条条件。
    这样既是为叶未歇加一层保障，也是想，如果宋锦真是报纸上那一位，那对方在动手之前，总归是要处理好工厂的事，他也能提前得知。
    比如现在。
    不过真实性他还是要去查一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叶未歇却听得一怔，然后报了个地址，问是不是这个地方。
    宋锦没想到对方会知道，点点头问道：“你们知道？”
    “不瞒您说。”叶未歇看了余清和一眼，道，“上次在深市见您的前一天，我们刚去过。”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他记得他和余清和离开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一辆车，早知道就慢走几步了，不然还能见见那位的样子。
    宋锦闻言皱眉，“你们和他有合作？”
    “没有。”叶未歇摇摇头，然后把那天他们去了之后等了快一个小时，最后还被人嘲笑的事说了。
    宋锦听后却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
    毕竟友好合作了一段时间，而且叶未歇两人年纪都不大，他想了想，就劝道：“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别看宋严表面上人模狗样的，但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所以如果可以，我劝你们最好别和他合作，不然吃亏的是你们。”
    “谢谢，”叶未歇道，“不过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合作。”
    他又不是受虐狂，人都不待见他们，还上赶着，何况现在还有宋家的事情在，那就更不可能了。
    那十年造就成了很多家庭的悲剧，但历史原因在那，叶未歇也不好去评判什么。
    但像宋严这样，事后既没有任何的悔过之心，也没有任何悔过之举，甚至还吧亲生父亲气死的人，在他看来都是狼心狗肺的人。
    所以合作是不可能的。
    聊清楚后，宋锦也不再多待，他站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能待的时间不多，所以希望你们在两天之内给我答复。”
    “如果过了这个时间，我会另寻买家，当然，我会帮你们尽量争取不影响订单。”
    叶未歇跟着起身，道：“谢谢，我们会尽快。”
    宋锦点点头，大步往院门口走。
    叶未歇和余清和将人送出去。
    到门口时，叶未歇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宋总订好住的地方了吗？”
    “还没有。”宋锦道：“我一会出去找个招待所就行。”
    叶未歇就道：“那直接住街口那一家就行，价格挺公道的。”
    “好，谢谢。”
    人走后，叶未歇和余清和走回客厅，他边给两人倒了杯水，边问道：“买不买？”
    “可以买。”余清和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自产自销，而且今年雪纺那么火，明年肯定一样火爆，不亏。”
    叶未歇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和他算起了账，“我这边所有的资金都挪出来，最多六万，加上你这次带回来的七万，也就十三万。还有十二万的缺口。”
    “价格需要重新评估。”余清和说。
    叶未歇摇摇头，“我刚刚核算了一下，他的要价不算高。”也就是说，就算能压价，也压不了多少。
    “而且还有后续的原材料，机器运过来的运费，安装，人工，厂房，这些都没算进去。”
    想到可以贷款，他又道：“机器可以贷款，但中间很可能会断档。”而且搭进去所有资金，也很可能会影响夏天服饰的运转。
    余清和倒没觉得什么，“小黄鱼换了，再卖一个镯子。”
    叶未歇却不赞成，“小黄鱼就算了，镯子现在卖太亏，而且不能每次都卖东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那哥哥想怎么办？”余清和问。
    叶未歇抿了下，道：“你让我想想。而且就算钱解决了，那宋锦大哥宋严那边呢？”他可不觉得这种无底线的人会那么容易放弃。
    到时候对方找人来厂子里骚扰一下，再放把火什么的，他们可就亏大发了。
    何况生意不是慈善，他们同情宋锦的遭遇，但也没有把自己搭进去的道理。
    “要不我们做别的？反正也不止雪纺这一条路。”
    余清和看着叶未歇，突然笑了下，“嫌烦？”
    叶未歇‘唔’了声，道：“确实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