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境的夜晚，明月高悬，夜风习习。
    三人进去了庭院中，龙总吃了口西瓜，又叹了口九曲十八弯的长气，才慢慢地开了口：“我去冥府看过了，这几十年冥府人手越来越少，有些牢狱年久失修又没能及时补上法咒，故而有一批久远之前押入冥府的罪孽深厚的囚徒，趁机逃脱。”
    这话听得庄游愣了一下，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冥府的情形，他所知并不算多，他知道近十几年来冥府人手变少，但并没有想到人手已经少到这样不够用。
    “总之，文水并非是唯一出逃者。”龙总说着，又吃了一口西瓜，他看向了庄游，语气淡淡，“北阴天子之前已经派了人追捕缉拿。”
    庄游皱了皱眉头：“之前？”
    “文水杀了奉命缉拿之人，并冒充身份，之后才化身白蛟，回到了榕山。”龙总说道，“冥府人手实在太少了。”
    一旁的宝琪却没有听得太明白，她吃完了一个芒果，然后看向了龙总：“为什么会人手少？”
    “和人类的信仰有关。”庄游在旁边简单解释了两句，“不相信鬼神，那么鬼神之力自然会被削弱。”
    宝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伸手剥了个芒果：“那等会还要不要去抓文思？”
    庄游看向了龙总：“龙总的意思是，要抓还是要放？”
    “抓是自然要抓。”龙总啃完了手里的一片西瓜，把瓜皮丢到垃圾袋里面，又叹了口气，“要是现在布置好了，现在就准备去吧！”
    宝琪听着龙总的话，总感觉有些奇奇怪怪，于是把手里的芒果递了过去。
    龙总接了芒果，又看了眼宝琪，没说话。
    庄游起了身，道：“我再出去看一眼，等会过来找你们一起出去。”
    .
    宝琪看着庄游推门出去了，然后一屁股挨着龙总坐下，拿了一片西瓜啃了一口。
    “爹，你为什么感觉不怎么高兴啊？”宝琪问。
    龙总啃着芒果，又想了想，最后还是叹气：“任谁看到曾经繁荣的冥府落到现在的萧条，也高兴不起来……你爹我想起来曾经我们龙族也是子息繁盛，统领天下水族……很难不惆怅。”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眼旁边吃西瓜的宝琪，只看神色就知道她没太听懂。
    .
    有些话龙总自己都不知道能怎么说。
    他去了一趟冥府，看到了如今萧瑟的黄泉路，见到了曾经的故旧。
    他去冥府最深处的牢狱中探查，面对老友的无可奈何，也只能跟着叹气。
    他们其实聊到了文水龙王，甚至聊到了宝琪。
    “你家宝琪出世，便是因为你当初缉拿文水龙王，帮助平定了那一方水患所积攒下来的功德。”北阴天子如此说道，“否则以如今龙族之凋零，你家宝琪是不太可能出世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看向了龙总，“文水应当知晓这一点，所以他会去找你家宝琪。”
    龙总听着这话时候感觉整条龙都是僵硬的，他没想过宝琪的破壳背后还牵扯着这些事情。
    “一饮一啄。”北阴天子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这叫我如何能顺其自然呢？”龙总苦笑着反问，“我便只恨不得他立刻一死，别连累了我家宝琪。”
    “他也活不久。”北阴天子给了肯定的话语，“他离了冥府，借了旁人身份，但却还是要承担这一方土地之上的罪孽因果，他活不了多久，你也不应因此烦恼。”
    龙总道：“怎么可能不烦恼，不可能不烦恼。”
    “你之前有子女八个，没见你这么烦恼不堪，也没见你为了哪一个费尽心思。”北阴天子笑他，“你家宝琪也是龙，就算年纪小，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龙总有些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或者只是在害怕。
    因为宝琪出世就是一场全然的意外，他抓到文水的立下大功所以才有了宝琪的出世，他害怕他哪一天行差踏错，宝琪就又受到影响。
    他从前没有担心过自己其他的子女是因为她们的命运并非是系在他身上。
    .
    “爹，反正我们龙族好像也没法再兴盛了，你以前就这么和我说过的，所以也没必要太惆怅啦！”宝琪安慰龙总，吃完了手里的西瓜又给他剥了个芒果，“要是你实在是很想龙多一点，那我快点找个男朋友，生几条小龙给你玩。”
    “你以为生小龙那么容易。”龙总的思绪被宝琪给唤回来，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你还打算找男朋友，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
    “找个长得帅的吧，免得我的小龙长得丑。”宝琪又拿了一片西瓜吃，“我要多多攒功德，我听庄局说了，我和言皎皎都是因为父母长辈攒下功德，所以才能出生，所以我也要多攒一点。”
    .
    这话听得龙总愣了愣，忽然感觉豁然开朗起来。
    之前因是他自己走入了迷障当中。
    宝琪既然出生了，她的将来便也还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不会是系在他这个老父亲的身上。
    .
    说着话，宝琪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抽了湿巾出来擦了擦手，宝琪拿起手机看了看，微微睁大了眼睛，是文思给她发了消息。
    【宝琪，出来见面吗？】
    龙总啃着芒果忽然看到自家小黑龙眼睛睁那么大，有些好奇：“看到什么了？”
    “文思约我见面诶……？”宝琪把手机给龙总看了下，“他胆子好大，还敢给我发消息哦！”
    经过了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的思想波动，龙总这会儿已经豁然了。
    他把芒果核丢到垃圾袋里面，也抽了纸擦手：“那就见嘛，反正今天都准备抓他了，抓到了我就正好把他带回冥府去审判了。”
    “哦哦那我回他。”宝琪正打算回消息，又想起了庄游，“我先跟庄局说一声，然后再回他好了——”
    话音未落，文思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就在特管局的院子里面，宝琪，你不想见见我吗？】
    这一条看得宝琪差点把手机给丢出去了，她指着消息不可置信：“他胆子这么大，庄局就在外面，一巴掌可以拍死他！”
    一边说着她就站了起来，迅速往外走，口中又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是怎么敢直接过来的。”
    “你先跟庄游说一声。”龙总也起身跟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出去。”
    .
    出了画中境，办事处大厅中还是一片安静。
    庄游正在和人确定文思的动向，就看到宝琪和龙总一起出来了。
    “怎么？”庄游抽空看向了他们，“榕山中现在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宝琪把自己手机给伸了过来让他看消息，又指了指外面：“他就在外面，他胆子好大的！”
    庄游都惊了，他迅速给特管局其他人发了消息让他们尽快回办事处来，然后往窗外看了过去，院子里面这会儿看起来并没有人。
    宝琪也往外看去，还没看个究竟，忽然有花香弥漫。
    周遭环境在香味中倏忽之间大变，属于人类社会的朴素的房屋陈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穷极奢华艳丽无双的宫阙楼阁。
    文思从宫殿之外走进来，目光投向了宝琪：“许久没见了，宝琪。”
    .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感谢在2022-08-01 04:53:05~2022-08-01 23: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臻葸 10瓶；嘟嘟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宝琪抬眼看向了文思, 她感觉他不一样了。
    他从前温文儒雅的时候最多，但眼前的他，与那四个字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看起来狂狡而肆意，明明五官没有变过, 气质已经全然不同。
    “还有龙兄。”文思的目光在宝琪身上停顿了数息之后, 转而看向了龙总, “我与龙兄才是真的许久没见，上回在南海, 龙兄没能认出我，我还有些伤心。当年你我举杯共饮，也算是好友一场, 谁知道你为了区区人类来抓我去冥府，啧……虽然过去了这么久, 想一想还是让我伤心得很。”说着，他环视了一圈宫殿中奢华的陈设,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我记得那年我还备了好酒, 等着龙兄八月十五月下共饮, 终究是没有等到。”他看着龙总, 目光中带着冷意，“龙兄,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吗？”
    龙总微微抬手, 周遭花香散去，奢华无度的宫阙楼阁悉数消失，特管局办事处那朴素的小院子重新露出真容。
    “可见你并没有反省过当年你做的错事。”龙总语气淡漠。
    “我做的错事, 成全了你的功德, 你不应该谢我？”文思走上前了一步, 灯光下，他身周若有似无的红黑的业火显得格外明显。
    .
    龙总在他身上那么明显的罪孽之意上多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北阴天子所说他活不久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人是仙是妖是魔，身上的罪孽越深重，业火便越是旺盛。
    罪孽是业火的养料，只有到罪孽燃尽的那一天，火才会熄灭。
    文思身上的业火已经如此明显到让人可以看到——他毫无悔意，只是因为拥有龙族最强大的身躯和天生的修为，所以活到了如今。
    但这一切是有尽头的，哪怕他是龙。
    .
    庄游在旁边不动声色打量了文思，他对这个文水龙王并不熟悉，对白蛟文思更谈不上了解。
    但他当了多年特管局的局长，对所有作孽的妖怪很熟悉。
    当一个作恶多端的妖怪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并且还以叙旧的姿态来说从前的时候，那么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情，这妖怪一定弄了个他认为特别有威慑力的后手行为。
    要么是用叙旧拖延时间来布置，要么是假惺惺地来表态恶心一下人。
    他多看了文思两眼，他觉得眼前这条孽龙应当是后者。
    果然，这孽龙又开口继续说话了。
    .
    “宝琪，看起来你没那么伤心。”文思见龙总不说话，于是又看向了宝琪，“那么……你之前说你喜欢我，其实是假的吧？你撒谎骗我，你是一个骗子。”
    宝琪皱了眉头，正想要反驳，却被龙总按住了。
    “骗了你什么？”龙总冷笑了一声，“文水，你的小心思我明白得很，你以为宝琪是和你一样的龙？会不管大局，也不懂得体恤人类，做出逆天错事？”顿了顿，他目光中带出了几分怜悯，“唯有小人惯会以己度人，以为他人都如你一样，做出无法收拾的错事还不知悔改。”
    “我需要悔改什么？我想不出来我哪里有错。”文思还是看着宝琪，“宝琪，你觉得我哪里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