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掌上弃珠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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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善晚会在半山腰的别墅里举办,秦明珠沿着漆黑公路往下走,一身礼服皱皱巴巴,像极了一只被淋湿羽毛的孔雀。原本的华丽尾羽垂落曳地,沿路的小石子都可以对其造成伤害,造成磨损。
    当刺眼的车灯照过来时,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咔哒——”
    车门打开的声音。
    秦明珠感觉到有人在朝他走来,便放下手,想看清来者。
    “珈玉哥……”
    第42章
    前世知道晏珈玉出事的那天,秦明珠刚通宵完成了一个单子,清晨才阖眼睡下。
    这段时间他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睡一阵醒一阵,为了尽量让自己熟睡,他把手机关机,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新闻,也没有接到电话。
    等醒来,社交软件铺天盖地皆是飞机失事的消息,有人祈福,有人问原因,有人共感落眼泪。
    秦明珠看到航班信息时,心莫名攥紧了,好像吞了许多坚硬冰块,冰块的尖锐角撞伤粘膜,寒冷从咽喉滑下,进入五脏六腑。
    这架飞机竟然是从国内飞往他所在城市的。
    于此同时,他的手机有好些未接来电。
    来自他的家人,还有一些友人。
    秦明珠回拨给苏太太,等待接通的同时,他点开朋友圈,有朋友发动态说自己差一点就买了这个航班,真是庆幸。看到这条动态,他没有点赞,转而退出朋友圈,上网去搜索关于出事航班的具体信息。
    其实不用他怎么搜索,信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机组人员加乘客一共多少人,飞机已投入使用年限,在哪里跟地面控制中心失联,甚至有人讲自己的朋友坐了这个航班……
    “明珠。”
    回拨了两个电话,苏太太那边才终于接通,声音是嘶哑的,像是哭过了。
    好像一种深深的不安,如软体爬虫爬上他光裸的皮肤,每一寸肌肤都随之竖起寒毛,秦明珠握紧手机,“妈妈?”
    苏太太在通话中抽泣,没两秒接电话的人换成秦明珠的父亲,秦父声音比以往都要凝重,“明珠,你现在在哪里?”
    秦明珠报出自己公寓的名字,他顿了一下,“是发生了什么?”
    “你就留在你的公寓,没什么事不要出门,不要到处走,我让阿川过去找你。”秦父口中的阿川是秦明珠最小的堂哥,跟他现在在一个国家。
    秦明珠听到这样的叮嘱,更觉得不对劲,“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小堂哥过来找我?”
    但秦父始终不愿意在电话里直说,直至小堂哥赶到秦明珠的公寓。
    很多文艺作品渲染情绪,总爱写雷雨夜,窗外轰雷掣电,雨水如泼,可那天的天气格外好,秦明珠记得很清楚。他开门的时候,艳阳从门外洒进来,像滚烫的岩浆涌入。
    小堂哥说的一长段话,他只记住一句。
    “晏珈玉在新闻说的那架飞机上,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人。”
    熔岩流到脚前,吞噬融化骨骼,什么都不剩。
    秦明珠已经不太记得听到那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可能情绪失控了,等意识回笼,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后来,他因为晏珈玉的死讯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没办法正常生活,不得不在医院接受治疗。除了读圣经,他爱上了写诗,把一首又一首誊写在白纸上,待烧给消失的晏珈玉。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
    秦明珠睫毛颤了颤,他看着背着光朝他走近的青年,口中呢喃出对方的名字,“珈玉哥……”
    晏珈玉走近停下,眉心微蹙,他将秦明珠此时的模样收入眼中,一边抬手帮秦明珠理了下衣服上的皱褶,一边温声问:“怎么走路下来?苏阿姨呢?”
    秦明珠没说话,起初是睫毛在扑簌,继而发展到牙关,最后浑身都在发抖。明明是仲夏,他却好像所处寒冬,裸露皮肤被冻得皲裂,风化为小刀,把皮肉都削下来。
    晏珈玉眉心拧得更紧,他不再询问秦明珠,转而牵住人的手,将其带上车。上车没多久,晏珈玉听到秦明珠的手机铃声,他询问地望向怀里的人,可秦明珠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见状,他把声音放得更柔,“我看看是谁打来的,好吗?可能是苏阿姨。”
    晏珈玉猜的没错,打来电话的是发现秦明珠不见的苏太太。听到秦明珠现在跟晏珈玉在一起,苏太太才稍微安心。
    苏太太本想跟秦明珠说几句,问问情况,但晏珈玉看秦明珠此时的状态,便找了借口暂时搪塞过去。
    电话结束,他重新看向秦明珠,“明珠,你要回家吗?”
    问了几遍,怀中人才有反应。
    秦明珠抬起头,他先是看向周围,再侧眸眼神落在晏珈玉身上,慢慢道:“珈玉哥,我能去你那吗?”
    -
    从苏园搬出来后,晏珈玉一直住在公司给他置办的房子,装修风格雷同样板间。
    上一世秦明珠也来过这套房子,当时还说晏珈玉怎么都不改改装修,这风格一点人气都没有,但后来才知道,在晏珈玉的心里,这套房子只是他平时上班之外用来休息的地方,不算家。
    今生又站在这套房子的玄关,秦明珠不等晏珈玉帮他拿新拖鞋,就先开口,“我有事想跟你说。”
    晏珈玉弯腰拿鞋的动作不停,他将拖鞋整齐地放在秦明珠面前,才直起身,“嗯,你说,我在听。”
    秦明珠眸光好像成了一颗颗珍珠,他仔细地盯着晏珈玉的脸,近一种贪婪,也可以说怀恋,“这套房子一共有四间房,主卧的窗帘是米白色的,床头柜是原木色,洗手间的镜子是椭圆形。如果我没记错,你书房墙角还放着一幅雏菊油画,是你随手摆在那里,后来觉得还算合眼,便当成装饰品。”
    他所凝视的人一点点变了神情,“明珠,你……”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布局家具,对吗?因为我前世来过这套房子。”一颗颗珍珠显形,暴露在暖调灯光下,秦明珠控制不住地咬了下自己的小拇指,“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重生的人,你知道什么是重生吗?就是本来我已经死了,但我睁开眼,时间回流,我在自己十九岁身体里醒来,实际上我已经四十七岁了!我活了四十七年,死了之后,回到年轻的身体里,重新见到你。”
    终于把这个秘密说出口,秦明珠竟有一丝解脱感,他像身处法庭,等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重生之后,他像背着一个巨大包袱。在他努力在卸包袱时,他见到了盛英祺。盛英祺跟他一样,也重生了,卸到一半的包袱变成巨山,牢牢地压住他,压得他喘不过气。
    秦明珠从没有这么艰难地挤出笑容过,他目光始终在晏珈玉脸上,从乌浓清俊的眉眼看到弧度流畅的下巴。
    沉默短暂的蔓延后,他听到晏珈玉的声音。
    “为什么会去世?是生病了吗?明珠。”
    他还叫他明珠。
    第43章
    秦明珠有设想过自己坦白后,晏珈玉会说什么,会问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晏珈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那瞬间,他仿佛没有再身处法庭,是晏珈玉打开门,把他带了出去。
    秦明珠深呼吸一口气,把本就抿紧的唇又抿了抿,眼里的酸涩泛滥。
    “不是生病,是我不小心把降血压药当成了保健品,吃了很多,所以……”他顿了顿,因为他看到晏珈玉眼里的严肃,他不得不补充道,“说实话,我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晏珈玉听到是吃药导致意外身亡,表情就不是很好看,眉心紧蹙,“怎么会是……我呢?上一世的我没有好好看着你的药吗?”
    秦明珠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他背过身去,拼了命地咬牙、深呼吸,调整呼吸频率,可肩膀依旧抖动不已,连带着全身、指尖都在发颤。他要怎么跟晏珈玉说,说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但晏珈玉真的很聪明,他看着背对自己的秦明珠,像是察觉到什么,“是不是我更早就离世了?明珠,你刚刚说‘重新见到我’。”
    秦明珠发不出声音,他好像进入一种失声状态,直至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怀抱抱住他。
    “明珠,放松,放松!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你已经重生了,不用怕。”耳边是晏珈玉安抚他的声音。
    堵在喉咙里的冰块终于取了出来。
    “珈玉哥。”秦明珠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泪水,“我那段时间真的过得很不开心,我好想见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想相信,连尸骨找不到,凭什么说你死了?”
    横跨多年的痛苦和思念找到诉说的正主,他转过身,手指紧紧攥住晏珈玉的衣服,犹如怕对方再次离开。
    “我去了飞机失事的地方,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爸妈跟我说你不在了,朋友也这样说,连医院的医生护士也这样讲,他们要我听话,要我好好活,连你也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我很想当时我也坐在那架飞机上。”
    情绪带着记忆紊乱,秦明珠好像又看到那个教堂,他坐在祷告室,问牧师是不是他罪孽深重,上天才如此惩罚他。
    爱人不得相守,思念只剩独活。
    一瞬好像又回到医院,他的手脚都被约束带绑住,侧头看着药水顺着针管爬进血管,再流向全身。
    静看了一会,他扭头看向旁边的父母,苏太太正握住自己丈夫的手轻声抽泣。
    他想了想,轻声问:“妈妈,为什么我生病了,珈玉哥不来看我?”
    -
    晏珈玉不发一言地将秦明珠抱得更紧,怀中人的每一个字、每一滴泪都在剜他的心,但此时的切肤之痛还只是肇端。
    他从情绪崩溃的秦明珠那里,听到他们相恋又分手的事情,听到秦明珠后来那场不美好的婚姻,听到异国他乡的死亡……
    抱着秦明珠的手用力到青筋鼓起,像一条条枷锁,将他锁在原地,不能动弹。墨水珍珠沉入水里,泛红的眼眶如血海。
    他微微低头,抬起手颤栗着轻抚秦明珠的脸蛋,向来温和的人第一次露出如哭似恨的神情,恨伤害秦明珠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明珠,睡一觉吧。我守着你,不用再怕了,这次我不会离开,我发誓。”
    -
    深夜,守在秦明珠床边的晏珈玉悄然起身离开房间,他从不在下班时分联系自己的下属,更别提半夜。
    但他现在的确有不得不做的事。
    第二个电话他打给自己的父亲,“爸,有件事想提前跟您说一下,无论您是否同意。”
    -
    盛英祺一家的资料很早就调查过,之前晏珈玉出现的时候都是以好心先生的身份,这一次他成了不惜一切收购盛家公司的人。
    晏氏集团想收拾一家只在南城做得还算可以的小公司,容易程度几乎等于大象踩死一只蝼蚁。
    几个月时间不到,晏珈玉就出现在盛家公司的股东大会,并在盛父的注视下,杵着珍珠手杖缓步走到主位坐下。
    散会后,他喊住盛父,“盛先生,我可以跟你儿子见一面吗?”
    盛父刚听完会议内容,对晏珈玉自然是深恶痛绝,闻言更是难以压住自己的脾气,“我儿子今年才三岁,不知道晏总是跟我们盛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连我儿子都不愿意放过?”
    晏珈玉面色平静地把一封信和几张照片放到盛父面前,“或许你该看看这个,这个是你口中才三岁的儿子寄给我的。虽然他有小心注意沿路监控摄像头,但很巧的是那天有背包客,觉得你儿子踮起脚尖塞信的样子可爱,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他眼神温和却毫无温度,“盛先生,你尽快安排吧,争取在去南苏丹安排好,毕竟——”
    “以后就没机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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