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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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也是,家中没点余财,谁能供养得了自家哥儿去国子监读书呢?
    李诀身边一众人之中,只有少数是自幼长在东京的。众人都是从各处府州考上来的,一步步走到了天子身边,到了皇城脚下,谁在州学时不曾艳羡过东京城国子监里读书的学子?
    他们能进国子监,便已经是超出天下那些真正寒窗学子许多了。
    李诀也点点头。他出身自淮南李家,本就是望族。不过是唐末之后,世道纷乱,自家的祖先们不愿意侍奉乱世的君主,才避隐到淮南之地暂不出仕。本朝艺祖匡定了社稷,李家儿郎们才再度出来读书做官。
    他是一众从兄弟里最出息的一个,当年也是本地的解元。上东京城中考省试时,却也羡慕过国子监里的那些学士。
    教授他们的,都是本朝有名的大儒,一个个都早已在文坛有了名气。甚至于,连宫中的官家,偶尔也会出宫来,亲自给学子们讲学,或是带来饮食酒菜慰劳学生,说他们读书辛苦,将来也要争为世先,侍奉君主,弘道治国。
    朝云在家里苦闷了几日,心绪慢慢缓和。
    父亲如今是关着她,不让她踏出山光阁一步,可她本来就不太喜欢出门,坐在书房里看看话本,闲暇着打发时光,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她做的新的抄本已经写完了,只是没人看。
    她便也懒得再一而再再而三地誊抄,毕竟自己的字就算再差,总之没有人看,就只要自己看得懂即可。
    只是每每想起朝烟,就总是觉得心里有把刀子在割。从前,她与姐姐是无话不说的姊妹俩。她知道母亲走得早,朝烟作为姐姐,照顾她长大也不容易,可怎么如今两姐妹之间,总是一见面就争吵呢?
    想到前几次见朝烟,确实都是如此。一开始还好好的,说着说着,也就吵起来了。
    争吵的事,无非也就是她和孙全彬的事。
    那个夜里,朝烟甚至还打了她。
    想到对自己发怒的姐姐,朝云便寝食难安。并非她觉得是自己错了,相反,她觉得,这一次,是姐姐做错了事。
    姐姐自己嫁给了喜欢的人,也并不在乎那许衷的出身,怎么偏偏介意起孙全彬的身份了。
    本朝又不是没有内臣娶妻的先例,得官家重用的内臣,甚至有被官家赐婚的。别人都行,偏偏她李朝云不行了?
    她想让爹爹和姐姐知道自己的坚持,可又知道他们的固执。院门前有许多人把守,她便连走出山光阁,去和他们争论都不屑了。
    可这样被关了半来个月,忽然有一日,李诀又派人来说,秋风正好,要带着她去城郊散散心。
    爹爹不是很忙么?城郊散心?去做什么?
    朝云叫雪满去回话,说她不去。
    可李诀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出这个门。
    朝云只好戴上帷帽,垂着脸登上了马车。
    第83章 道观
    李诀带着朝云来到了城外的三清观之中。
    三清观里的真人多有仙风道骨,无论来客是贵是贱,全凭缘分招待。
    不知从哪一年起,东京城中的妇人之间流传起一件事,说是在三清观求子十分灵验,一求一个准,故而这清净之地忽而涌入了不少人烟,每日都有城中人前来求子。
    毕竟妇人们不能轻易去往山东的昭真祠拜送子娘娘求子,便来这三清观,虽说灵验次了一些,但总比不来得好。
    这里靠着个小山,山边有流水,流水处修了亭子。
    常有人来此饮酒作乐,浮生偷闲,真人们从不管束,任由来客在山里游荡。曾有人开过玩笑,说就算是有人在山后厢房里放一把火,道长们也不会眨眨眼睛。或许还会趁火没烧着后山,去那里采点草药扔进火里,真丹便是这样练出来的。
    朝云鲜少来到这里,其实李诀亦然。
    路上遇到了些许身着法袍的真人,朝云眨眨眼,盯着他们看。
    李诀问:“这几日在你院子里,可想明白了?”
    朝云反问:“爹爹让我想明白什么?”
    李诀冷笑:“你自己不知道?”
    朝云便闭上了嘴巴,只仰头看着道观中处处飘出的香烟。
    李诀摇摇头,知道小女儿性子倔,要让她立刻想明白也是件难事。好在他为她安排的事还算妥当,等今日事罢,余事也可以再慢慢捉摸。
    道观里不仅有许多真人,也有许多童子。
    朝云曾见过的孩子,多数是吵嚷着,尖着嗓子到处乱跑,撞到了人自己还哭。可在这里见到的许多童子却是安安静静,拿着拂尘跟在师父们身后。
    师父一个眼神,小童子们便知道要做些什么。不仅乖巧,更可见伶俐。
    “呠!”
    朝云刚觉得童子们伶俐,下一瞬,便有人撞在了她身上。痛倒是不痛,只是被吓了一跳。头上的帷帽也被撞掉了。
    李诀登时往朝云那里迈了一小步,无论如何,护佑女儿都是他欲为、该为之事。不过看清撞在朝云身上的是一个才四五岁的小道童,他便放下心来。
    方才看着一团东西跑过来,还以为是什么野狗,万一咬了朝云可不好。
    小道童揉揉脑袋挪开,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一位小娘子。
    道童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说话时,脸鼓鼓的,脸颊上的肉软嫩,看得朝云想捏一把。
    李诀前后看看,没再看到周围有什么真人。这么小的道童,通常都要跟着一位师父走的,哪有自己一个人抱着比人还高的拂尘,在道馆里冲撞人的事。
    朝云弯下腰问道:“小道长,你拿着拂尘去做什么?”
    道童捡起了拂尘,拍拍干净,道:“师父要我送这个给师祖。”
    “这个这么大,你拿得动?”
    “拿得动,拿得动。”道童道。
    嘴里说着拿得动,可朝云低头看见的,却是他的一双胳膊都在发抖。
    三清观常年受东京都人的香火,不会短缺了银两。真人的拂尘都做工精湛,柄上多雕有纹路,也有多镶嵌金银的。何况这小童子手里拿的拂尘又大极了,想必是重的。
    朝云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拿”,小道童则摇摇头:“小娘子不能帮我,师父说了,送拂尘便是我的修行。修行不够,成不了真人的。”
    朝云笑了。
    这么小的孩童,竟然说这些话也能成套成套得来。想来真是在这种福山秀水之地生长久了,智慧也长得比外头的孩子们快。
    她摸摸小道童的头,笑道:“那便快去吧。”
    李诀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知无。”
    年迈的声音在三人身边响起。
    朝云又吓了一跳,明明方才身边还没人的,怎么突然凭空出现个长髯雪白的老者。
    又见那道童朝老者行了礼,恭敬道:“知无见过师祖。”
    老者问道:“方才你冲撞了这位娘子,可与娘子赔罪了?”
    朝云怕小道童被老者责怪,替他说道:“他无心撞上的,并无大碍。”
    然小道童还是低下了头,像是在向老者认错认罚。
    “娘子既不怪你,你该向娘子说什么?”老者又向道童说道。
    道童深深一拜:“多谢娘子恕罪。”
    朝云深感这位老者在道门之中规矩森严。她原本还以为这些清风隐乐的道长都讲求无为逍遥,原来也会如学塾之教授一般教导小童。
    老道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了朝云和李诀。
    方才听了朝云与师孙说的几句话,老道对朝云有了些许好奇。
    从一人的声音之中,他能听出此人的性情。朝云心性非同寻常,竟有将星之音。
    本不该多事的,实在是今日清闲,老道也多费费眼力,再看他们父女几眼。
    李诀的面相倒是一清二楚,是个官运亨通之人,官拜宰相只是时日之功。将来著传立碑,也会被后人视作一代名臣。
    老道对这样人物并无兴趣,一眼也就过去,又扫了一眼朝云。
    一眼过后,心有所动。他拿起小童手中的拂尘,朝着手臂上一搭。一句话欲说,可又觉得难以出口。
    倒是小童子悄悄瞄他一眼,被他看见了。
    师孙身有灵气,眼眸也是亮亮的。朝云和李诀都是第一回 见老道,不知老道此时的默然是什么意思。
    可师孙日日要见到师祖,光是一个眼色,就知道这是师祖有话要说了。
    小道童的目光之中,也有些许疑惑。
    老道忽然轻隐地笑了,对朝云讲:“居士心地纯善,只是此地凶恶,居士不宜久留。”
    说完此话,老道一甩拂尘便走了,只留下错愕的朝云和李诀。
    小道童看了看走得像神仙般轻快的师祖,又转头看了看愣住的小娘子,悄声说:“娘子,师祖说的都是真的。”
    说罢,这小童子也撒开腿跑向了师祖,跟到了师祖身后。
    朝云问李诀:“爹爹认识方才那道长吗?”
    李诀皱眉道:“不曾见过。”
    “好生奇怪,难不成不是这里的真人?头一回见道士说自家道观凶恶的。”
    朝云撇撇嘴,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倒是方才那小道童,说话伶俐,长得也可人。
    李诀倒是频频回头,看向那位道长。
    此地凶恶,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道长知道,他今日在后山做了点安排?
    不过那安排,全都是为了朝云好,又怎么会凶恶呢?
    这老道,是在胡说,还是真能看破什么?
    朝云拍了拍帷帽上沾的灰,再度戴上,遮住了面容。
    到了后山,李诀借口要去看看水边亭子上刻的诗文,将朝云带到了亭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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