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殿门被人重新合紧,只是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屋内的明灯灭了许多,顿时暗淡了下来。
宫人不紧不慢的添火,众人恍然发现,殿内最亮眼的竟然是姗姗来迟的温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眼里的温娆,周身是有辉光一般的。
温茹拧眉,若是她没有记错,温娆身上穿的很有可能是件宝贝。
传闻过去有个善舞的贞夫人,因为一件舞裙而曲惊天人,那舞裙名唤仙女纱。之所以叫仙女纱,是因为它是花神留下的一截仙纱,而贞夫人也正是第一任花使夫人。
可想而知,在此以后,仙女纱没少被人所仿制。人们都只听说过这衣裳通身雪白,纤尘不染,却没有人目睹过它的真容,可当所有人看到温娆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印象便是仙女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有些东西的真实性,只要有一个被证实,那么与之相关的一切,就像同一根绳子上的灯芯一般,每一个都会逐个点亮,令人信服,就如温娆,就如仙女纱,还有王家曾经的辉煌。
唯一的条件便是温娆必须要赢。
因为拥有仙女纱的人不会在这场花宴上输给别人,她会像贞夫人一样,成为一个神邸般的传说。
外面风声呜咽,众人都莫名心惶,琴音急起,温娆回眸扫了温茹一眼,复又挽出与她先前相同的动作,神似挑衅。
温茹有预感,今日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关乎到温娆,关乎到她自己。
“娘娘,奴婢离开一会。”映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温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当舞曲进入高|潮,温娆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是在这一段跌倒,滚在慕容句的脚下,为他所羞辱。
她看见了祁曜的脸,他此刻的神情好似与慕容句重合,同样都是明黄色的龙袍,她的男人,也是其他女人的男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若是会摔倒,他也帮不了她。
她闭上眼睛,宽袖如蝶翼遮住她的面容,蝶恋琼花,掩蕊藏香,纤足点地,她便如花骨朵般,卷起层层叠叠的花纱绽放开如幻的花瓣,露出眉心一点妖冶,惊艳绝伦。
众人微微屏住呼吸,无人敢发出一点嘈杂来惊扰眼前的美景。只是其中一扇窗户忽然猛地被风顶开发出一声巨响,狂风大作,明灯如同相约好的一般,噼里啪啦逐个跳灭,转眼宴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乐娘发出一声惊呼,琴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不是想象中的惊乱,而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殿内并不是完全黑暗的,那个动作随着琴音戛然而止的女子这才真正的被人看清……看清她身上的舞裳,实为月光所织,发出淡淡的月辉,不是仙女纱又是什么?!
叮——
琴音竟然复又响起,躲在角落里的映秀惊愕的循着琴音望去,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映秀姐……不可能,我方才分明已经……”这是琳儿的声音,只是话未说完便忽然止住,映秀抬手向琳儿方才站的地方摸去,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映秀顿时面色惨白。
她再度扭头,循着唯一有光的地方望去,只见温娆犹如天神,孤辉清冷,独她一人高高在上。
不该是这样……
映秀转身想要将蜡烛点上,只是忽然又被人推了一把,刚摸出来的火折子掉落在地上滚远,她刚要开口喊人,后颈猛地一顿钝痛,软软地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和方才的那段琴音有所不同,方才那琴音不能说差,身为宫廷乐娘,没有一身高超的琴艺傍身如何能担任琴师。
只是这段琴音是方才那段令人遗憾之处的断谱复又接上的后续。
有人分明地听到了琴弦崩断的声音,只是当下琴声圆润,一切有如神助一般,没有人敢冒失地打断。
而更绝的是,温娆她竟能接上温茹方才没有完成的地方,可方才温茹明明说过,这舞与谱都只有一半。
半片曲,半片舞,一个是非仙胜似仙的温娆,那么另一个又能是谁?!
琴音骤然反转,先前是细水长流,溪水澄澈欢快,而后愈发急骤,似乎失去了重心,猝不及防地冲下了断崖,惊险有余。
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享受,令人恍恍惚惚,恍若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连天边的云霞都幻变的流光溢彩。
不知过了多久,琴收舞歇,周围的灯被重新点亮,从始至终,祁曜都是一个很好的旁观者,因为他的沉默,才使得这么多意外发生。
“淇玉公子,竟然是你?!”有人惊呼。
众人抬眼看去,发觉江淇玉正坐在琴前,而他身前的那把琴一看便知非凡品,绝不可能是方才乐娘身前的那一把。
“奴婢该死,方才那把琴弦不知何故忽然断了,多亏了淇玉公子,这才没有打断温姑娘的舞,否则,奴婢万死难辞。”乐娘面上一片愧疚,手上缠着一块纱布,纱布表面依稀印出了血痕,联想一下便能猜到她的手方才被琴弦所划破,而琴弦也被她所勾断。
“多谢淇玉公子。”温娆缓了缓呼吸,这才上前,认真地向对方道谢。
事实上,方才即使弦音不断,温娆也未必能有后半部分,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江淇玉指下的琴音有如生了魔性一般,惊得她心神动荡,勾着她情难自禁,她面上红晕尚未退去,看向江淇玉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与景仰。
在江淇玉看来,她本就是一场惊艳,若是没有她的舞姿,他又如何能如此巧合地将这支在湖心参了三日的曲补完。
这是一段不完整的曲谱,没有人知道那些已经不知失落在何方的残谱,但有一点,他和温娆配合的绝佳,世人眼中看到他们给出来的答案才是真正的完美,那么原来的残谱落在了何处,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温姑娘,是在下该多谢你才是。”江淇玉说道。
江淇玉心情有些激动,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极少,真真是知音千金难求,难免一时有些忘我,直到上首有人将杯子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他这才恍然回神。
“所以,今夜谁才该当选真正的花使夫人呢?”祁曜的脸浸在阴影中,可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虽辨不清他的情绪,但问题确实一针见血。
江淇玉闻言这才为难地蹙起眉头。
为难的不是花使夫人的人选,而是他的身份当下容不得他再做决定了。
“真是对不住了。”这是江淇玉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这般有过歉意,从他参与进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评判的公正性。
温娆摇了摇头,但面色却渐渐发白,旁人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以为她很显然是低估了自己。因为即使没有江淇玉,他人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假话。当她超越了一定的界限,其他人与她也自然失去了可比性,她的舞本身便成了一个无法超越的高度,便如当年的贞夫人。
结局从她推开殿门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可她的面色愈发的惨白,并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有所喜悦,她的表情更像是隐忍。
且不说宁修容等人面上如何精彩,她却好似一直都恍恍惚惚的神游天外一般,将所有人的声音都隔绝了,有人喊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答应。
“温姑娘……咳,温娆,还不快谢恩!”
她抬眼看到高禄一个劲儿的向她使眼色,而祁曜也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却好似有了穿透力一般,将温娆里外看个通透。
她忽然间艰难地抬腿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大殿。
众人见状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祁曜忽然冷声说道:
“把她给朕拿下。”
☆、第50章
温娆自己被裙摆绊倒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侍卫不敢上前碰她,只守在四周堵着她的路。
祁曜从一开始便好似一个摆设,沉默是他给这场宴会最大的自由了,没有谁会喜欢听着他的命令而畅怀痛饮,他这样的人若是开口,他们只会兢兢战战,碰碎杯盏。
可惜,他给他们机会表现,他们却带来了一片乌烟瘴气。
他总归还是个皇上,而不是个摆设。
“你想去哪里?”祁曜问。
“我、我觉得不舒服……”温娆心虚道。
“哦。”祁曜抬起手,对着最近的一个侍卫说道:“将剑拿来。”
那侍卫先是一愣,而后毫不犹豫地卸下了腰间的长剑,递到祁曜手中。
祁曜转手将剑指向了温娆。
江淇玉上前两步却被问奚紧紧抓住,“公子,不可……”
便是这一瞬,祁曜的剑已经落下,钉在她腿上,血色从她腿上蔓延开来。
温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曜,竟也不喊疼。
有人眼尖,看到那裙子下有东西蠕动,祁曜接着只是剑尖一挑,一条食指粗的金色小蛇飞出,蛇断成了两截,流出的血与温娆裙子上的颜色如出一辙。
“你今日若是敢走到门口,你的命便也该没了。”祁曜看着她,目光里参杂着复杂的情绪,亦有失望。
“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不敢殿前失仪……”温娆的唇色也渐渐失去了血色。
她的想法似乎十分单纯,裙底下有异样,不管是什么,她都不可能当众让人瞧去了裙底,这样她不论她先前做了什么,都只会功亏一篑。
她话刚说完,玄衣拎着一个人丢在了地上,众人皆讶异不已。这是玄衣为数不多的次数在众人面前露面。
“这是蛊人炼制的蛊蛇,方才是她在操控。”玄衣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
别人见着地上那人兴许有些眼生不认识,但宁修容看见那人时,骇得几乎要晕了过去。
“明薇,那是梁萱!”
“是啊,娘娘,她都做了些什么……”明薇心底也是紧张不已,梁萱对外是宁修容的人,她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有一个遭了难,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奴婢只是一个人在吹曲儿,奴婢什么都没有干,还请皇上开恩……”梁萱一个劲儿的求饶,她却不知道,求饶对谁来说,都是尚存一线生机的,可对祁曜来说,那只是多余了累赘步骤。
玄衣最懂祁曜的心思,祁曜眉头一拧,玄衣便压着梁萱的手臂咔嚓一声,卸下了她的手臂。
梁萱惨叫了一声,看到祁曜那张冷漠无情的脸,想到了温娆废手之痛,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只连忙在玄衣下手去扭她另一只胳膊前惨叫道:“是映秀,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温婼看着这场混乱心中不无窃喜,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把火居然还能烧到温茹身上去,她当即扭头去看温茹的表情。
只是温茹面上淡然得很,看着她这张脸,他人心中甚至会自觉地为她开脱,告诉自己,便是她的丫鬟身背嫌疑,那她定然也是一个不知情的人。
映秀早就被人一杯冷茶泼醒,在梁萱被人揪出来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直到梁萱提到她,她便不得不开口,“梁萱,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
“映秀,是你指使的我陷害温娆的。”梁萱惨白着一张脸,扶着胳膊艰难道。
“胡说,我没有!”映秀矢口否认道。
“呵,为了维护你的主子,你自然不会承认。”梁萱冷笑。
映秀一脸苍白,低下头避开周围其他人探究的目光。
梁萱将话说的这般明白,温茹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她轻咬下唇,委屈地跪向祁曜,道:“臣妾不会对自己的亲姐姐做出这等事,臣妾问心无愧,还请皇上明鉴。”
祁曜扫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正在众人互相揣摩之际,又有人站了出来。
“皇上,奴才方才亲眼看到是她捣得鬼!”长生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还推着一个人。
温娆看到长生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但在看到长生推出来的那人,面上才显露出一分错愕。
长生抓着那人跪下,道:“方才奴才亲眼看见她故意将窗户的栓子打开,后来灯都灭了,奴才怕她趁乱逃走,奴才便将她一直抓住了。”
“这是谁?”祁曜看向温茹。
温茹脸色霎时变得难看,祁曜这样问她,也就代表着他根本就不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