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他哐哐磕了几个头,“只是来前老爷吩咐,小姐之事已让郡主殿下烦忧多时,今春都病了一场,让小人到此后,一切便宜行事,以不让郡主担忧伤心为准则……”
“所以你就自做主张了!”
卢栎拉生气的沈万沙坐下,安抚了他几句,才缓和房间内的紧绷气氛,微笑道,“刘管家起来吧,沈少爷为此案忧虑多日,心绪有些激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见沈万沙没说话,刘管家颤微微的站了起来,“小人知沈少爷古道热肠,来前老爷也吩咐,一切听沈少爷的,小人只是想求个万全之策,沈少爷不同意,小人绝不会擅自做主……”
沈万沙脸色稍霁,在卢栎示意下,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不过他不可能向个下人道歉,只略放缓了声音,“案情还在侦破阶段,线索和证据都不足,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我反正不相信珍月与人有染。我懂刘管家的担心,不若这样,案子先继续查着,若郡主的回信到了,珍月也该下葬了,仍然查不出凶手,或者查到珍月的确……行为不妥,再商量压下之事。”
见沈万沙态度有转缓余地,刘管家立刻应了,“沈少爷果然聪慧无双智计万全,一切都听您的。”
他拍了几下沈万沙马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小人有此建议,也是因为刚刚在正房里听到消息,说与小姐私通的奸夫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沈万沙又跳了起来。
刘管家肃手躬身,“正是。方才小人在正房与亲家老太太商量小姐身后之事,一个丫鬟匆匆忙忙来报,说是府衙里过来消息,那个叫苏云的奸夫已经找到了,他逃到城外,被卫捕头亲自带人抓了回来。只是他慌忙逃跑疲累至极,未来得及问话就昏睡了过去,打都打不醒,须得等醒来才能问供。”
“这苏云逃跑时身上带的东西不多,捕快检查后发现一女子肚兜,月白绣碧荷的样式。因苏云现在不能问话,那边就派人过来让于府的人过去认,是不是……小姐的东西。小人也是因为有顾虑,才提出了方才建议。”
“月白绣碧荷……”沈万沙傻呆呆的坐了下去,半晌不语。珍月死亡之时,他见过她尸体,当时她身上穿的小衣也绣了碧荷,到处是血洞……
听到这样的消息,卢栎知道沈万沙有些六神无主,遂替他做决定,“刘管家,沈少爷现在无心与你讨论珍月身后事,你先自顾去忙,稍后沈少爷再召你可好?”
刘管家礼节标准,“是,小人便先下去了。”
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有丫鬟静静的过来添茶。
沈万沙没回魂的意思,卢栎下意识看了看这丫鬟,结果一看发现这丫鬟还是认识的,“如夏?”
如夏立刻福身行礼,“公子还记得婢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夏不是珍月的贴身丫鬟么?现在应该在为珍月守灵才对。
如夏抹了抹眼角,“婢子一直在太太棺前跪灵,今日太太家人到来,灵前人多,府中管家便让婢子们做些旁的。主母发丧,家中忙碌,各处都需要人手,婢子被分到了沈公子院落,帮忙招呼。”
“原来如此。”卢栎记起常与如夏在一处的冬雪,便问,“冬雪呢?”
如夏叹了口气,“她给太太跪灵时晕死过去,浑身热的烫手,病的叫不醒,大爷心慈,免了她跪灵,让她的老子娘来把她接了回去。”
第127章 分析
“也是可怜。”卢栎端着茶盏,细细吹了吹浮沫。
“可不是怎的。”如夏见客人对冬雪感兴趣,便顺着话题说起了往日之事。
冬雪不算陪嫁丫鬟,太太嫁过来时她还小,是跟着做陪房的家人一块过来的。头些年也就能在大厨房烧火打杂,近两年才调过来跟着太太。
太太的出身问题很敏感,本以为离开京城,流言会少,没想到此事很快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大爷被太太影响,揪着这点不放,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太太想要过安生日子,想着这些事只有刘家的人知道,会传开肯定是自己陪嫁下人的错。她出嫁时排场很大,陪房很多,有很多她自己根本没见过,分不清谁忠谁奸,干脆把所有陪房都打发到了庄子上,身边只留了一个伺候她十多年的忠心妈妈。
大爷舍不得太太受苦,见太太没人用,就从家生子里挑了一大批送去,让太太亲自选人,还恩威并重的训话:太太的指令高于一切,若有冲突,连他的事都要靠边站。
如夏就是在那个时候调过去伺候太太的。
太太与陪房日益疏远,对于家过去伺候的家生子却越来越信任,比如她如夏,早就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所有一应事务都由她统领分配。
两年前,冬雪因为做事勤快懂眼色,开始负责每天给太太送例菜。有一天大爷见太太用的高兴,召冬雪来问名姓,擅长做什么。太太喜欢吃枣泥水晶糕,偏巧冬雪这道点头极拿手,大爷很高兴,把冬雪从大厨房要了过来,专门伺候太太。
太太起初也很喜欢冬雪,后来有次说话时知道了冬雪的陪房身份。太太心慈,赶陪房出府时并未牵连家小,让类似冬雪身世的人留在府里,可想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渐渐的不喜欢她总在呆在面前了,总是指使她出去,说眼不见心不烦。
可冬雪这丫头很懂眼色,也足够乖巧,一点怨言也没有,还每每把事情办的妥妥贴贴。她资历年龄什么都够,又会做枣泥水晶糕,还很爱助人,慢慢的,在太太院子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她真的很忠心,很会做人,她这样的升迁在婢子眼里是快了些的,但婢子竟没法怨她,只希望她能好。”如夏最后总结,面有轻愁,似在牵挂冬雪病情。
“喝茶。”卢栎正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就见赵杼伸手替他续了一杯茶。
最近赵杼变的很积极,不再大爷似的等人伺候,反而经常这样照顾他……卢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的习已为常。
不过他还是投桃报李的也拎起茶壶给赵杼续茶,“赵大哥也喝。”
赵杼端杯子接着,卢栎也伸手去拿茶杯,手指突然相触……惊的卢栎差点把装着滚汤茶水的茶壶给扔了!
卢栎忍不住瞪赵杼:也不怕烫着你的猪爪子!
赵杼很无辜:是你自己手不稳。
卢栎再瞪:谁让咸猪爪乱动了!
赵杼更无辜: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男人,只是无意间肌肤碰触,有什么好害怕的,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赵杼用他高贵冷艳兼傲慢霸道的脸,摆出非常令类的无辜神态,无言诉说着以上态度,卢栎表示……有点胃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如夏站在一边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她这个丫鬟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倒茶这种权利都被无情剥夺了……
卢栎瞪的眼睛直酸,很快成了斗鸡眼,赵杼突然乐了,嘴角微挑,眸底噙着融融笑意,大手揉了揉卢栎的头,“好吧是我错了。”
卢栎立刻眉梢上扬,洋洋得意的挥手,“这还差不多。”既然你这么诚实,本仵作就饶了你了!
心里有此感想的同时,他突然觉得仵作这个职业是很有特点的,古代人从来没见过解剖,沈万沙见几次还害怕,赵杼虽然看起来心理承受力不错,但那没准是装的,他很要面子的!
那么以后赵杼要敢欺负他,他就亮解剖刀……吓不死也能吓够呛!
哈哈哈哈——认为终于找到可以力压赵杼的强大之处,卢栎笑的更开怀。
一直神游天外的沈万沙且不提,如夏都看傻了,两位客人这是在玩什么,她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不过卢公子长的真俊,笑起来好暖……
突然一道凌厉视线斜过来,如夏身子一僵,明白自己逾矩了。主子是主子,客人是客人,没有下人盯着主子客人的道理……她赶紧低下头去。
赵杼眯着眼睛,指尖敲着桌面,“如夏。你之前说冬雪跪灵时病重,于天易准其家人将其带走医治。”
“是。”不知为什么,如夏声音有些抖。这位客人只是气势足了些,面冷了些,可声音并不吓人,她却觉得好像掉入冬日冰窟似的,浑身发凉。
“于天易对她很好?”
如夏恭敬回答,“大爷心慈,从来不磋磨下人,对婢子们都很好。”
竟是没转过弯。
赵杼不悦的冷哼一声。
卢栎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接着说话,“于天易可想纳冬雪为妾?”
如夏这才回过味,立刻连连摆手,“怎么会?大爷最喜欢太太,从不往旁人身上扫一眼,怎么会想纳别人为妾?”她想了想更加坚定,“大爷痴情,也年轻俊逸,家财万贯,要说所有下人都没那等心思,婢子不敢保证,但冬雪肯定没有。”
“你确定?”
如夏秀眉舒展,“婢子从懂事起就在内院伺候,自认有些眼光,一个女人是否对一个男人有心思,尤其还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冬雪,婢子一定能看出来。”
“小栎子,那苏云,苏云被抓到了!”就在这时,沈万沙突然喊出这句话,紧紧拽住了卢栎的胳膊。
卢栎叹气,“你可终于回魂了。”同时他朝如夏挥挥手,“你先退下。”
如夏福身,“是。”
房门关上,卢栎才弹了沈万沙额头一下,“瞧你这样子。”
沈万沙捂着额头嚎了两声,鼓着小脸抱怨,“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卢栎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今日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有结果是好事,证据多了,凶手就会藏不住。”
“可是苏云抓到了,珍月名声就危险了!”沈万沙很着急。
“一切都未有结果,不要着急。”
沈万沙五官皱成一团,“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恨不得马上破案,凶手到底是谁!”他有些凶悍的瞪着眼睛,“是不是于天易,是不是他!”
沈万沙神色平静,长长睫毛遮了眸底思绪,“为什么怀疑是他?”
“不知道……”沈万沙有些怔忡,“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此案与别的案子不同,沈万沙记挂太深,太影响情绪,卢栎决定索性给他分析一些。
沈万沙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你也觉得他是凶手?”
“不,我不确定他是凶手,但他言行确有冲突之处。”
“哪里哪里?”沈万沙很着急,拽着卢栎衣服的手力气很大,差点把他袖子扯坏了。
卢栎看了眼赵杼,目中似有相询之意。
赵杼斜了眼沈万沙,目光定在他不老实的手上一瞬,才冲卢栎点了点头。
卢栎便道,“其实我也没注意,是赵大哥先觉得不对。”
“赵大哥?”沈万沙愣愣地看着赵杼,突然想起,有次赵大哥避着人与卢栎说悄悄话来着,他问卢栎卢栎还不说,莫非是那个时候……
“赵大哥与我说,于天易表现有些假,不像对珍月深情的样子。”
沈万沙心下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于天易在说谎,他不喜欢珍月?怎么可能!”
“起初我也没往这个方向想,因为这种事想要瞒住所有人,需要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得不偿失。”卢栎眉梢微微凝起,“可这两天赵大哥帮忙把于天易这些年经历查了一下后,我觉得这样想反而很对。”
他声音轻浅,话音间仿佛有种奇妙韵律,“于天易幼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经史子集元一不通,不光是于府,外界都知其聪颖果敢,来日必是人才。弃文行商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尤其对聪明人来说。于天易放弃的不仅仅是学习的机会,还有日后入朝堂,拜相封侯光宗耀祖的机会,为一个女人如此,是不是有些儿戏?”
“可天底下并非没有痴情之人……”
“你说的对,天下有性格纯粹的痴情之人,但很少。”卢栎言道,“我们听说过超脱世俗的大才痴情,听说过品行高尚的士人痴情,听说过小儿女痴情,可曾听说过商人痴情?”
赵杼嘲讽的加了一句,“商人逐利。”
二人观点沈万沙都赞同,但是,“也许就有痴情的商人,只是世人少知呢?比如我爹,这辈子就我娘一个!”
赵杼冷嗤,“你爹娘不同。”
若前朝未灭,柴郡主就是皇族公主,皇族血脉与庶民怎能比?且柴郡主是位奇女子,世间女子难及,珍月……差之远矣。
“我爹就是商人!”
“于天易不是一般商人。”卢栎怕二人吵起来,直接继续,“他行事手段诡异,颇有心机,多疑,狠辣,与本案中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基因这种东西有遗传性,沈万沙虽然也聪明,对商事灵敏手段多多,但他有颗赤子之心,性子豪爽,喜欢与人为善,反推之,不意外的话,他的父亲应该也有具有这种品质,与于天易这样的商人完全不同。
这几天赵杼收集来的消息里,于天易的人品简直是……卢栎用四个字形容他,就是没有良知。商场倾轧很正常,可于天易喜欢斩草除根,不给人留一线生机。
“但只因如此,并不能断定于天易说谎,”卢栎继续说,“我是觉得,他前后行为不一致。”
“他看起来很深情,桩桩件件做的极好,几年下来滴水不露。可他与珍月从未一起出府游玩过,‘恩爱’的证明只是他给珍月买东西,什么贵买什么,衣料,首饰,赏玩器物,一样一样往府里送;换光珍月下人,让她身边只有于府的家生子;日日山珍海味,连南海的珍珠都能拿回来都给她做弹珠玩;只要有空就会呆在珍月房间,日夜不出;还有,数年来夫妻二人竟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少爷,你觉得可能么?”就此问题,卢栎曾比对过于家上下口供,所有人言词非常一致。
沈万沙下意识摇头。他爹那么爱他娘,两个人也是常有架吵的……他们俩常一起出府,游玩或作客,除非实在没有时间。他们也不会只要有时间就在房间里腻着,会在院中对酌,会在书房玩写诗做画,他爹高兴了会与他娘耍牌掷骰玩一些羞人的游戏,他娘高兴了会弹琴给他爹听,有时还会跳舞……
于天易与珍月有些奇怪……他不能理解,“他们竟都在房间里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