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女子说:“怎么就是傻呢?”
书生就深情款款地说:“我并不是爱花,而是爱拿着花的人罢了。”
壮壮问:“为什么这个女孩子,这么喜欢笑,像傻子一样。”
“傻一点才有福气呢。”宋安非似乎也被故事当中爱笑的婴宁感染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心境看着就很愉快。
这是一个大团圆的故事,而且还有一个爱笑的女子,从此再也不笑这种让人兴奋激动的梗。等到讲完了,壮壮果然很喜欢。
但是陆啸昆,明显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说:“这两个人,这书生,跟这个半人半妖的女人,是不是有点过于随便了?”
宋安非愣了一下,陆啸昆接着说:“没有媒妁之言,刚认识就要一起睡觉,这不是太乱来了么?”
“人家是彼此喜欢啊。”
“彼此喜欢,也不能忘了伦理纲常啊。”
宋安非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陆啸昆。
外头传来了春儿的声音,不一会她就进来了,甩着手上的水,笑着问:“你们坐一起干嘛呢?”
“二娘在给我们讲故事,”壮壮说。
“哦?是什么故事,我也听听。”
“是聊斋的故事,”壮壮说。
宋安非见春儿来了,就笑着说:“不过他对我这个故事,貌似不怎么喜欢呢。”
陆啸昆一听,赶紧说:“没有不喜欢,我也是胡乱说。”
春儿倒是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故事?”
宋安非就将婴宁的大概又讲了一遍,春儿说:“这故事倒是新鲜,我倒没听过。姑爷为什么不喜欢?”
“他觉得这书生和婴宁都太不守礼法,刚见了面,就想着睡觉的事儿。”
他这么一说,陆啸昆脸上露出窘迫的神色,把壮壮从他腿上抱下来,自己就站了起来,笑了笑说:“我随口乱说的,我不懂这些,还是不听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头走,宋安非问道:“你这是要躲出去么,我还讲呢,你不听了?”
陆啸昆说:“你给壮壮讲吧,他爱听。”
“他爱听,你就不爱听了?”
宋安非这么一问,陆啸昆倒是走不成了,只好说:“我哪有不爱听……”
“那你就坐下,我接着讲,你们接着听。讲故事的人,就喜欢多点人听,才有成就感。”
春儿笑着说:“姑爷,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吧。”
陆啸昆笑了笑,就重新坐了下来。春儿说:“我看这古时候的人,倒是很有新思潮,也讲什么恋爱自由呢。”
“春儿这句话说得好,现在都将就恋爱自由,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未婚女未嫁,彼此看对眼,在一起很寻常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都是老一套了。蒲松龄笔下的这些人物,虽然都是古人,但思想却跟得上时代。”
“我倒不认同这个,”春儿说:“现在这些新思潮,什么恋爱自由,打破门第观念……依我看,没有父母同意的婚事,都很难长久,最后能成的,能有几个?我倒觉得,咱们老祖宗讲究的所谓门当户对倒不过时,不管什么时候,门当户对都很重要。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小姐你嫁到这里来,不是事事都觉得不方便么?生活习惯都养成了,嫁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什么都得重新适应,适应不好,就一堆问题。”
春儿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让陆啸昆和宋安非都有些尴尬,但她说的话却是在理的,宋安非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初就是自由恋爱,才导致了一生的悲剧。不过春儿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欠妥,于是赶紧又说:“不过这个自由恋爱,倒是也有一个好处,可以让彼此完全没交集的两个人,多了一种可能。你说姑爷和小姐,别说久远了,就是几个月前,也从来没想过能走到一起,现在在一起住,不也挺和谐的。或许夫妻成不了,最起码也是个朋友了。这都是缘分。”
宋安非听了就说:“你这话说得倒是挺在理的。遵循祖宗的规矩,也不全是坏事。”他说着看了陆啸昆一眼,故意叹息了一声,说:“只是我怕我讲多了这样的故事,有人会以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心里会不舒服。”
春儿帮腔:“你说姑爷么?”
陆啸昆赶紧摆手:“我没这么想,真没这么想。”
“姑爷是老实人,我觉得他这样的想法挺好的,起码从一而终,不会始乱终弃。现在那些讲究自由恋爱的人,也讲究什么离婚……不光男人可以休了女人,女人也可以休了男人。这不全都乱套了么。一个女人辛苦为了丈夫顾家,养育子女,赡养老人,最后却被一句感情不和给抛弃了,一个男人辛苦养家,在外赚钱,老婆有了新欢,就可以抛弃丈夫孩子,狠心跟着别的男人远走高飞,这些事儿啊,我是一想到就觉得不可思议。你说新思潮新思潮,看这些有文化的小姐少爷,还有那些大人物,都讲究新思潮,但新思潮真是好的么,我看也不见得。”
春儿这么说,是有深刻体会的。她家小姐王玉燕,不就是因为追求婚姻自由,学了一肚子新思潮,结果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传统的,觉得女人就该三从四德,老实本分,关于王玉燕的很多言行,她看在眼里,心里都是不认同的,如今借着这个情境说出来,也是替自己的小姐感慨。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宋安非说:“从一而终,是美德。两个人若能好好相处一辈子,也是很难得的事情。讲究自由恋爱没错,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在一起,是比以前没见过面就做了夫妻要好。但是旧俗也有旧俗的好,不轻易分开。如果新思潮的恋爱自由,加上旧俗的从一而终,白头到老,也是求都求不来的良缘。”
079 大病初愈
陆啸昆听了,接连点头:“说得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呢。”春儿笑着说:“我看咱们还是别讨论这个了,咱们来继续听故事吧。”
宋安非笑了笑,说:“那我挑一个传统的故事,我记得聊斋里头,也有很多无怨无悔始终如一的女人。”
有了这几本书,宋安非的日子终于过得没有那么闷了。每日看看书,说说话,教壮壮学学字,秋天就到了末尾。天越来越冷,树叶子都落了。这期间,张桂芳和卧虎山都来了一趟。到了初冬,宋安非的身体,竟慢慢的有了好转。
陆啸昆很高兴,卖了一只羊,给宋安非买了几只老母鸡,炖了老母鸡汤给他补身体,还买了很多吃的。这期间,王通信守承诺,竟然真的再没有来过。
等到宋安非能下床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春儿用他过去买的布料给宋安非做了一套新衣服,有了新衣服映衬着,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了。一家人都很高兴。
只是他原先从王家拿来的钱,因为这一场病,再加上春儿过不了苦日子,日常花销难免大一点,竟然花去了大半,剩下的钱,也只够他们几口人撑到来年春天。眼瞅着冬天过了就是春节,少不得花钱,何况将来春节回娘家,礼节上也不能短缺了,更是要花钱。这么一来,他要的钱,就全用不到正经事上了。
不过说来也巧,说缺钱,有钱的主儿就来了。听说了他身体好转的消息,张桂芳第一个赶了过来,壮壮正在外头玩,老远看见张桂芳的马车就赶紧跑进家里来了,喊道:“我姥姥来了!”
他这么一喊,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什么姥姥?”
陆啸昆说:“你姥姥不是前几年就不在了?”
倒是春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说:“是太太来了!”
她跟陆啸昆赶紧都站了起来,宋安非灵机一动,对陆啸昆说:“你别出去迎了,你先到屋子后头躲一下,她又不待见你,又给你脸色看。”
陆啸昆也不大愿意见张桂芳,听了他这话,也没问为什么,就走了出去。春儿回头看着他,宋安非说:“你坐着,就当不知道,那么冷的天,何苦出去迎她。”
春儿没出去,可也没敢再坐着,把壮壮揽到身边,听见外头传来张桂芳的声音。宋安非赶紧对春儿说:“等下太太问起陆啸昆,你就说他做工去了。”
春儿没来得及问清楚,张桂芳就要进来了。
张桂芳进门看见他精神的坐在炕上,愣了一下,说:“春儿说你身体好多了,我还不信,看气色,果然是好多了。”
“是春儿照顾得好。”宋安非说:“太太坐。”
张桂芳穿得富贵,这天还不算特别冷,就已经是大袄加身,整个人显得更加圆润,那皮肤确实很好的,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身上也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闻起来格外醉人。春儿搬了板凳给她坐下,她坐下来,看向壮壮:“这是壮壮吧,上次来的时候也没顾上跟你说话,这次来,特地给你带了点吃的。”
她说着就招手让壮壮过来,壮壮居然有些怯生,躲在春儿身后不肯过去,春儿就笑着把他揪出来,说:“怕什么,太太给你糖吃呢。”
没想到壮壮却说:“我不吃糖。”
张桂芳脸上神色露出有些难看的意思,宋安非就说:“不吃也拿着,小孩子要有礼貌。”
壮壮听了,这才走上前来,接住了张桂芳手里的糖。宋安非又问:“光拿东西么,还有呢?”
壮壮低着头,说:“谢谢。”
“出去玩吧。”
宋安非说完,壮壮立即跑了出去。张桂芳笑着看了看周围,说:“怎么,陆啸昆不在家?”
“去镇上做工了。”
张桂芳听了很吃惊的样子:“什么时候去的,去哪了?”
“入了冬就去了,”春儿说:“他一个大男人,老在家里闲着,跟我们一个屋,也不方便,去做工也好,早起晚归的。”
“这怎么行呢,我们王家的女婿,再穷,也不能去给人家做工啊。这传出去,人家怎么说我王家?”
宋安非听了就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病,花了不少钱,家里马上就揭不开锅了。就他一个男人,春儿要照顾我,我又干不了活,壮壮就是个毛孩子,一家人全指望陆啸昆呢。”
“他在哪里做工?”张桂芳问。
春儿张了张嘴,看向宋安非,宋安非说:“这个倒是真不知道,我跟春儿都知道他在做工,却都没问他,我们跟他,本就不算亲密,都防着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张桂芳皱着眉头说:“你叫他,还是别做工了。”
“他不做工,我们几个人喝西北风去么,还是太太肯帮衬着一点。”
张桂芳说:“自从上次你说了嫁妆都是空箱子的事儿,有些传言就已经很难听了。如今女婿还要去做苦工,叫人知道了,不是又会怎么嚼舌根子。”
“那太太就发发善心,给陆啸昆点钱,让他做个小买卖也行啊。他好了,也是王家的脸面。”春儿说:“太太你看这屋里,是不是烟味有点重,我们连好一点的炭火都买不起。”
张桂芳朝屋子里看了一圈,说:“我看还可以,比先前强多了。安非一定是住得惯的。”
宋安非嘴角动了动,说:“我是住得惯,王家小姐住不惯,我现在不是我,是王玉燕。”
张桂芳见他语气不善,脸上的笑容就减了几分,说:“不过是一点钱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来,里头包着一叠钱。她拿了一些给了春儿,又说了一会话,说:“我看你身体好了,也就放心了。就是不知道卧虎山那边,会怎么想。”
宋安非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嗽得非常厉害,张桂芳赶紧拿起手绢稍微遮掩住了自己的鼻息,春儿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给宋安非捶背。宋安非咳嗽着说:“恐怕……恐怕不能再跟太太聊了,我这身体……”
“不是快好了么,怎么还咳得这么吓人?”
“也是……也是时好时坏……”
张桂芳就站了起来,说:“那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就走了。”
春儿回头说:“太太刚来,多坐一会啊。”
“不了,你也别出来送了,”她看了一眼咳嗽得趴在炕上的宋安非,说:“照顾好他吧。”
她说着赶紧就走了出去,春儿着急的拍着宋安非的背,拍着拍着,手上的动作忽然缓了,然后站直了身体,笑了,推了宋安非一把:“你个猴精,倒是把我都骗到了!”
原来宋安非早已经不咳了,只是脸色还是通红的,嘴角却是笑着的,说:“陆啸昆还在外头躲着呢,太太再不走,不把他冻坏了?”
春儿站起来说:“也难为你想着他。冻一下你就心疼了。我心里倒是记挂着壮壮,这么冷的天,你把他也支出去了。”
“我怕他听到不该听的,也是没办法,快把他喊进来。”
他说着自己就下了炕,春儿出去叫宋安非,他就披着大袄走到门口,看见壮壮从外头跑进来,手里兴奋的摇着什么。
春儿和陆啸昆从屋后头走出来,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姥姥给我的零花钱。”壮壮说着就把钱交到了春儿手里,春儿看了看,说:“太太真大方,给你这么多。”
“她走的时候,我说姥姥慢点走,她就高兴了,给了我这些。”
春儿把钱又还给壮壮,说:“那你就拿着,以后见了她多喊几声。”
陆啸昆看见宋安非披着衣服在门口站着,赶紧过去说:“你怎么在风口站着了,赶紧回去躺着。”
宋安非笑了,说:“我出来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他说着忽然仰头,笑了,说:“好像下雪了。”
可不是下雪了,很稀很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可能是门口确实冷的缘故,他情不自禁的朝陆啸昆靠近了一点,一只手本能的抓住了陆啸昆的胳膊,仰起头,看着天上掉下来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