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东桥循着雷腾的视线望向烛龙,待瞧见烛龙蓬飞的长发溅出蒙蒙火雨之时,他原本就高悬的心霎时就慌跳了几下。
“即便是所向披靡的人物,一旦对上了磐石成了瓮中之鳖,就再难尽显神通了。”雷腾一面呢喃,一面低头摩挲手里的昆仑镜。
银亮的镜面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容。镜中的他看起来就像出鞘的利剑,既冷硬又锋利。
秀秀抽噎抬起头来,就看见镜子里有张模糊的脸,对方的剑眉星目皆都虚化了,唯有脸颊上的那几片青蓝色的硬鳞十分显眼。
“龙龙……”秀秀记得雷腾脸上也有鳞片,就忙不迭扯着雷腾的衣襟叫道,“你的脸进镜子里去了。”
众人听了秀秀的话皆都有些诧异,那昆仑镜他们方才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别说是照人脸了,便是连周围的风景物件都一概不能入内。是以这会儿它突然有了普通镜子才有的能力,怎能不叫他们心生疑惑。
“别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吧?”前一刻还在嚷嚷着扒雷腾皮的高师傅厚着脸皮蹭过来道,“雷腾,这既是你带来的东西,你可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
雷腾握紧了昆仑镜,半响才低声道:“这是自然。”
高师傅素来都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若非是一前一后来了个胡嵇和黑三郎,只怕他就是三途川客栈里的一霸了。这会儿雷腾这般恭谦驯良,他的老毛病自然就又冒出来了。
“老子曾听说昆仑镜上可通天,下可达地,乃是逆天的宝贝。若是凡人握在手里,就可以从镜中窥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高师傅一边说,一边伸手朝雷腾讨要昆仑镜道,“但若是握在妖精鬼怪手里,这镜子便成了了不得的神物。现在也让老子亲身试验一下,看能不能用它打穿这个地穴——”
雷腾面无表情的将镜子递给了高师傅,口中同时道:“它不过就是面不寻常的镜子而已,并非如高师傅所说的那般厉害。”
“你唬谁呢?”高师傅一把夺过昆仑镜,然后斜眼不忿道,“方才那动静不就是它弄出来的?”
说着他将昆仑镜来回翻看了几下,见镜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映不出来,就又扭头在掌心里啐了些唾沫,并企图用手将镜面擦干净些。
高师傅这般糟蹋宝贝,惴惴然围观的一干人见状皆都有些不忍直视,唯有秀秀胆敢嫌弃高师傅:“口水!高师傅你好脏好邋遢!”
“嘿嘿嘿……”饶是厚脸皮的高师傅也架不住秀秀的直接,只能讷讷的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然后再去摸糊成一片的镜面。
在秀秀手里大显神通的宝镜一到高师傅手上,就变成了刮花了的破铜镜,别说显现异能了,便是连半点影子都映不出来了。
众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唯有高师傅不肯死心的继续在那里擦镜子。
“高师傅,够了。”久等的东桥不愿再耽搁下去,就抬手阻止高师傅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请交还给郎君吧。”
心有不甘的高师傅怪声怪气的切了一声,这才将昆仑镜交还给雷腾了。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雾蒙蒙一团模糊的昆仑镜一回到雷腾手里,就突然像新磨出来的镜子般闪闪发亮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唏嘘不已的惊叹声,心道宝贝果然都是认主人的。
镜面里又绰绰约约的映出了雷腾的面容。
秀秀眨巴着眼看镜中人,因对方脸颊上那几片鳞片十分新明,引得她十分新奇,于是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几片鳞片。
正低头看镜面的雷腾只觉脸颊一疼,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热流麻痒痒的从脸颊上淌了下来。
只听得滴答一声,一滴血落在了镜面上。
“龙龙……”吓傻了的秀秀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雷腾,她的手里还捏着片滴血的龙鳞,一看就是从雷腾脸上拔下来的。
待瞧见雷腾的脸正在淌血,她就愧疚得哭道:“秀秀不是故意的,秀秀只是碰了一下,它就突然掉下来的——”
“不要紧。”面不改色的雷腾随手抹去了脸颊上的血,又取来秀秀手里的龙鳞擦干净,然后他牵起秀秀的小手,并将龙鳞搁在了她的手心里道,“给你了。”
秀秀抽抽搭搭的哭着,等雷腾送她龙鳞的时候,她就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一干人被雷腾突然出血的事情弄得一头雾水,大家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了雷腾和秀秀身上,竟没有人再全神贯注的盯着昆仑镜了。等到终于有人想起来低头看镜子,就发现一束死灰复燃的黑色长发正缓缓的从镜子里爬出来。
“镜子里有东西出来了!”惊魂未定的妖怪霎时就嚷嚷起来,“快快快,雷腾你快将它封起来啊!”
谁知雷腾并没有依言处置那束头发,相反,他还将镜子倒过来颠了一下,仿佛是在帮助对方更快的脱离镜面一般。
如墨的长发一旦落地,就如同落水的墨汁一般飞快的消散开来。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捧长发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昆仑镜原是我母亲的梳妆之物。”雷腾熟稔的翻过镜身,并将镜面对准了烛龙的首部。等众人都引颈等待之时,他才继续道,“她说只要对镜人心有所系,镜子就必有所现。”
流火在昆仑镜上反射出耀眼的红光,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出现在了镜中。
“青衣姐姐!”秀秀一眼就认出了镜中人的身份,一见到青衣,她就立马止哭了。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她兴奋的扒在雷腾的手臂上,恨不得将脸贴在镜面上喊青衣。
相较于激动的秀秀,雷腾就显得冷静的多。他绷紧了面皮,一双眼更是直勾勾的盯着镜面。
镜中的青衣看起来十分冷艳。囚妖索纵横交错在她的身前背后,猎猎的狂风灌满了她的衣袖和裙摆,令她的身形显得越发挺拔坚毅起来。
她的眼神就如同冬月深潭里捞出来的冰块一般冷酷。即便是隔空对着镜面,雷腾也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目光中的萧杀。
雷腾从未见过这样的青衣,战栗感顺着他的脊背直往后脑上窜。
他又惊又惧,几乎不敢再看镜中人的眼睛。但他一旦挪转视线,沉睡中的烛龙就又撞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熟悉的战栗感再度袭上了他脊背,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就在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恋慕青衣的资格。
因为他对青衣生出了恐惧之心。
一思及此,他霎时眸光一黯,大有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死心了,其实在亲眼见识过黑三郎的本体之后,他就已经死心了。
这样一个强大至极的存在,又对青衣倾注了那般深厚的感情,叫他如何能超越呢?
他再也不会念念不忘地揣摩着黑三郎的实力,他也不会再不计手段不顾后果的继续修炼,并对自己终有一天能胜过黑三郎这件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今日他的所见,就是他此生难以逾越的障碍。他明白自己既也没有办法再将黑三郎当成一个对手看待,也没有办法继续将青衣当做一个需要他救助的柔弱女子。因为他已经深刻的感知到,自己于他们面前,就如同蚍蜉于大树,飞鸟于大鹏,终其一生,也难以与之比肩。
“郎君?”东桥见昆仑镜里的景物突然就消失了,就奇怪的抬头问雷腾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雷腾面无表情的捏紧了镜子,然后道,“我试试用天雷击穿磐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脑浆都冻住了,又重新润色了一下
☆、第308章 昆仑镜4
“不可。”东桥忙不迭阻止道,“郎君可想清楚了,倘若郎君的天雷一出,这地穴势必会有异动。且不说天雷未必能击碎磐石硬岩,便是有幸成功了,我们的处境也只会变得越发危险。”
雷腾蹙眉,似乎有些动摇。
“郎君天生神武,便是遭遇山崩地陷,也可毫发无损的脱身,但我们却并非如此。”东桥示意雷腾看他们身上的烛龙,同时道,“再者,料想你也不愿意惊动他。”
雷腾神色复杂的看着烛龙。沐浴在熔浆中的烛龙仿佛随时都会醒过来,流火如雾霭烟云,就那般缠绕在他的周身。每当浴火在他的头顶翻滚嬉戏时,他那头由烈火织就的长发便会危险的来回飘荡起来。
这令群聚在一起人妖都十分恐慌。
他们不知道烛龙会选在怎样的时刻苏醒过来,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在这个地穴、乃至整个世界掀起什么样的巨变。随时都有可能被落石击毙在这个封闭的地穴的恐慌令他们感觉如鲠在喉,而那份不确定则像是高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一般叫他们时刻都在焦虑。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坐以待毙了。
“我们既有昆仑镜在手,又何须再借蛮力开路?”精明的妖怪咄咄逼人道,“还是说雷腾你存有私心,不愿用它救我们?”
他的话就如同打破湖面的碎石,引得湖面波澜四起。惧死欲生的妖怪们纷纷起了疑心,也跟着质问起雷腾来。
秀秀不安的攥紧了手里的龙鳞,眼瞧着那帮子凶相尽显的妖怪们气势汹汹的挤过来要抢昆仑镜,她情急之下,就跳将起来,并将雷腾握镜子的手直接抱在了怀里。
“这是秀秀的镜子!”不甘示弱的秀秀凶巴巴的朝妖怪们叫道,“这是三郎哥哥送给秀秀的镜子,你们谁也不许来抢!”
紧跟着不等那群妖怪冲过来,她就又将昆仑镜翻转过来,并对着镜面连声喊道:“账房先生——账房先生你快出来啊!秀秀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你快将出口告诉秀秀啊!”
秀秀的叫喊声在地穴中不断回响着,引得各处大小不一的洞窟都开始发出一种极为明显的挪动声。
众人闻声皆都有些惊慌,这般急促又密集的石响声一听就是不祥之兆,莫非这地穴马上就要塌了不成?
此念一生,他们便越发恐慌地要从秀秀和雷腾手里抢夺昆仑镜。
生为鳞虫之首的龙种,雷腾又岂会任由这帮乌合之众欺压。
他一把将秀秀推至东桥的怀里,口中同时道:“护好她。”
东桥见他沉着脸握紧了双拳,又有大量微小的雷电自他的体内迸出,就连忙搂着秀秀背转过身去。
只听见平地乍起无数惊雷,震得他耳中嗡鸣作响,连手脚都有些麻木起来。
“糟了——”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烛龙,然后就惊惧交加的发现烛龙被雷声惊动了。
熔浆潭因了烛龙的动弹而搅动起来,大量的熔浆波荡着朝四面八方涌去。
混乱中,秀秀感到怀里的昆仑镜似有异动,就奇怪的低头看向镜面。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终于映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人脸,却是久久不曾现身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秀秀又惊又喜,连忙对着镜内的账房先生叫道,“账房先生你快告诉秀秀怎么出去啊!”
镜子里的账房先生双唇微翕,但秀秀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正着急,就看见账房先生突然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后。
秀秀循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赫然看到沉睡中的烛龙正缓缓的挪动自己的尾巴。
“爹爹——爹爹你要醒了吗?”浴火欢快的声音自高处扩散开来,引得惊慌逃窜的妖怪和季厘国人纷纷抬头张望。
但他们这一抬头,就看见原本盘踞在熔浆潭中的烛龙已经支起了身躯,并大有从潭中出来的迹象。
烛龙真的要醒过来了!
地穴又开始再度激烈动荡起来,显出原形的雷腾被坠下的断石柱击中了龙脊,以至于脱力又变回了人形。
“郎君当真是太冲动了!”东桥不由扼腕叹息道,“那群妖怪的话何必在意,如今烛龙醒来,只怕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
雷腾咬牙,周身的雷光更是大盛。
“只要打破磐石,烛龙醒与不醒,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他心中发狠,只求破了这地穴,竟是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昆仑镜里的账房先生意味不明的指过烛龙之后,就又显现时一般突然的消失了。镜子里就只有一团黑影并无数石柱断裂坠落的景色。
秀秀虽然可以用昆仑镜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却并不知道如何操控它。这会儿镜子自发自动的变换了场景,她便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东桥。
雷腾的天雷并不能击破磐石,在东桥看来,它们除了能击碎那些低垂的石柱和刺激烛龙更快的苏醒以外,就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眼瞧着情况越来越糟,东桥无计可施之下,就只能棋出险招的孤注一掷了。
他按住秀秀的肩膀,然后很是严肃地对秀秀道:“情况危急,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说完不等懵懂的秀秀明白过来,他就又狠狠的将秀秀推回到了雷腾的身边。
遍缠雷光的雷腾何曾想到东桥会这般狠心,一时错愕得动弹不得。
怀抱着昆仑镜的秀秀重重地撞进了雷腾怀里,然后又被暗涌的雷电甩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雷腾根本没有办法将制止。就在那火光电石之间,来不及收敛雷电的雷腾仿佛感觉到秀秀那娇小的身躯猛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抱住了秀秀,逆回的雷电如同万针刺身般反伤了他自己,尖锐的痛楚霎时席卷了他的周身,令他险些无力跪地。
与此同时,他听见秀秀怀里的昆仑镜突然迸发出一阵沉钝的鸣叫声,然后不等那鸣声消止,他就骤然感到怀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