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一道宏亮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魁梧的大汉拨开人群挤了进来，看着正中间对峙的两人，两道浓眉拧在一起。
    张知音认得这是基地里统管所有后勤工作的负责人，维持基地内部秩序当然在他工作范围内。
    原本围观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般闪开退让到两边。随着人群散开，可以看见不远处正看着这边的一队人，首领等基地高层和刚刚来访的殷念一行人都在其中。
    怪不得后勤负责人如此生气。即使是在末世，大家也习惯在上司和客人面前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
    小金的口才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很快把从游坤不停欺负他们到队长正式提出公平比拼解决等一系列事件讲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此事以后再说。”后勤负责人挥挥手，就想打发他们走。
    那个和游坤相好的六级风系异能者此时也跟在首领后面，看见游坤连忙出来打圆场：“游坤你先带着这位张组长回去，如果没记错张组长还承担着这些天照顾保护殷博士的任务吧？这时候自己人打架什么的可不好。”说后两句话的时候他看着张知音，眼中隐含警告。刚才小金最快，理已经都被张知音这边占去，游坤他们又没及时反驳，当着这么多人，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正途，等以后安定下来自然有的是办法收拾张知音这些人。
    “不用顾忌我。”这时候殷念突兀插话道。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要打就打赶快解决。
    后勤负责人又皱了下眉，权衡片刻，索性道：“那这样，二组游坤和三组张知音单对单打一场，输者赔礼道歉。”
    游坤还没说话，只听张知音淡淡地，声音不大却坚定道：“不行，输者必须离开基地。”
    负责人和那风系异能者都皱起了眉。
    暗地里队伍间利益纠纷和种种小手段小动作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游坤欺负得狠了些，但在高层调解下还坚持把一方驱逐出基地实在过分且不识时务了些。
    张知音没给其他人开口的理由继续道：“六日前我和游坤的组一起做探查一个地下实验室的任务，不巧碰上一只五级毒系丧尸，逃命的时候游坤等人不但对我见死不救，相反对我进行精神攻击并设下屏障将我和丧尸关在一起……害命之恨，仅仅赔礼道歉是不够的。”
    游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胡说。”
    张知音只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一语不发。
    他想起来自己刚上初中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看过人。
    他父母离婚后，父亲又有了新家和另一个儿子，或者说“又”也不恰当，因为那个孩子只比他小半岁。初中的时候张知音上的市里最好的学校，那孩子碰巧也在，隔壁班。当时的张知音很不能理解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明明自己由姥姥姥爷带大，他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他反而还会讨厌自己呢？
    有一次放学，两个人正好碰上，那个人突然跑过来很大声恶狠狠地对他喊道：“你这种没用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我真恶心你为什么要存在！”
    那个男人来接他的儿子，就在不远处，听到了他儿子说的全部的话。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地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父亲一样把自己儿子接走了。
    张知音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
    在青春躁动难安的岁月里他也一次次辗转反侧时想过一定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回去让他们看看，狠狠报复他们，甚至这个念头一度成为激励他刻苦学习的动力。可是后来他考上了全国著名高校，离开了打小生活的城市，等到给姥姥姥爷办完后事后就更再没有回去过。关于那个男人和他的新家庭也没什么了解，只是偶然听说他的另一个儿子高中就辍了学，被他找关系安排在市里一家工厂上班。那男人本身也不是很有本事的人。
    而他浑浑噩噩地毕了业，找了一份看起来还算体面且不太累但相对薪水也不高的工作，在忙碌繁华的城市里过着平凡的生活，也没有像小说电影里那样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报那一语之仇。
    生活本身早已把他们划分成不同的世界，回过头来追溯已无意义。
    张知音一时想起往事没有回应，跟在后面的大刀和小金却气得发抖——这件事张知音回来后也没有告诉过队里人，他们猜到当时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经历末世多少生死磨炼，对于在场大多数人而言最难接受的事情之一恐怕就是被队友背叛、背后捅刀子。因而围观者中许多人此时都觉得张知音这解决办法简直过于宽和迂腐。
    游坤看了与自己相好的那风系异能者王风一眼。他害怕张知音得到什么秘密武器，如果这样十有八九这武器落在张知音身上，和他单挑自己并不占优。
    王风当时理解他的意思，知道他一定是有所顾虑，维护地向后勤负责人道：“这样不太好吧？毕竟贵客还在。”
    王风毕竟在基地中也很有分量，后勤负责人当时便犹豫了。
    只是他试图拿殷念等人说事，殷念却不给他这个面子，上前两步站到张知音身边，直截了当道：“你要护着他？那好，你加入他，二对二。”
    王风本人是颇有实力的风系异能者，这样一来无论张知音队里出什么人，他们胜算都大了许多成。
    游坤还来不及高兴，只听殷念继续淡淡地，似不经意般道：“我加入张知音。”
    ☆、 第38章  然而boss并不会亲自撸袖子上去打架
    殷念站在那里，平静地问对面的男人：“敢吗？”他的语气平淡而随意，毫无起伏，好像不过在问你今天吃饱了吗一样。
    但这在其他人眼中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王风毕竟也是基地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闻言一时脸色很难看，颇有些下不来台。
    桑乐站在首领旁边，一直尴尬地擦汗：“您别介意，殷博士他一直都这样。”
    话是这么说，他却半点儿也没有把人拉回来或者出去打圆场的意思，就那么陪着笑一脸尴尬地看着，就差在脸上写上“博士就这样，没我什么事，我也没办法，见谅见谅”。
    首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拦阻，如今六级异能者还是少数，王风是他手下一员大将，他是绝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情就把王风赶出去的。甚至他心中不免暗暗生疑，隐约冒出念头——希望基地规模颇大，如今看来也很安全，自己做土皇帝正得意，知道以希望基地的实力如果联合之后自己一定做不到第一把交椅，因而不太情愿加入那个人类复兴联盟计划。而这殷博士却是人类联合的大力推动者，他不会故意趁此机会削弱己方势力吧？否则何必为一个小组长出头？仅仅为了公道？这理由可太薄弱。
    想到这他再也无法冷静旁观，亲自走上前道：“殷博士，实在不敢让您出手。我们基地一向都是秉承公正正义原则的，对于背叛、故意陷害队友的人都是按规处罚，绝不会手软！所以……”
    殷念看了他一眼。
    首领瞪着眼，把“所以”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桑乐掩面，看见首领绷着脸回来连忙肃容安抚道：“连先生，您真的别介意，殷博士他对于背叛队友这种事特别痛恨，深恶痛绝！每次见到都要亲手教训！谁劝都不管用！”说的跟真的一样。
    首领寒着脸点了点头——被人一个眼神就逼退回来，绝对是第一次。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回来了，就没有再阻止的道理。
    张知音看着眼前这超出预想的一幕，微微张了张嘴又合上。他完全不清楚殷念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和他“假扮”“外表冷漠但本质善良天赋极高毫无私利为人类复兴大业奔走出力的殷念博士”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本能地知道这件事对他极为有力——如果殷念在他这边，并且诚心诚意帮他赢，那么即使没有道具商城，即使对方的队友是现在人类方的第一人云裂天……他也不会输！这种时候，他才不会有什么“要光明正大地靠自己力量赢”之类热血少年漫的想法，只要可以正当地为自己所用，任何资源、力量都算是他的力量。
    ……何况自己早就悄悄把殷念划归成自己的人了，只是殷念不知道而已……
    他极为专注地盯着对面的王风，生怕再横生什么枝节，心中不断刷屏“快答应快答应快答应boss要灭你你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还不如此时光明正大答应下来少受罪快答应快答应快答应……”一点儿都没有想过boss想灭王风完全是因为他，自顾自盯着对方看，着急得眼中几乎迸出火花。
    要说王风身高一米九，身材匀称，也称得上是相貌堂堂，往那一站极有气势。
    殷念极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张知音，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道暗芒，又问了一遍：“敢吗？”声音好像又降了一个八度，变得更加淡漠。
    殷念是六级精神异能者，自己是六级风系异能者，风系异能属于变异异能，攻击力极强，还有速度加成，对上辅助作用较强缺少直接攻击技能的精神系并不处于劣势；根据游坤反应，他应该比那个叫张知音的强一些；更别说自己是战斗出身，而那个殷博士则是搞研究的，出门到哪都有一大堆人护着，几乎不用自己动手，实战能力肯定不如自己……如果迎战，赢了不提，便是输了，也不过是被赶出基地，自己身为六级异能者，带着四级的游坤，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那个殷博士虽然看着冷，但宅心仁厚的名号想必也不是白来的，就算是为了表面功夫，应该也不会对自己二人赶尽杀绝；如果不应战，那么恐怕即使继续呆在基地，也没什么面子混下去了。
    王风自觉想得通透，向前走了两步，微笑拱手道：“承让。”
    殷念却不理他，径自回头对桑乐道：“拿出dx320。”
    dx320是白芒协会最新设计研发出的东西，它可以模拟末世中的各种场景，让异能者身临其境般在其中战斗，得到锻炼。基地指挥者也可以用它模拟丧尸攻城时的场景，从而完善自己的指挥策略。总之就是一台末世虚拟训练器。此次殷念一行人拜访各大基地，也顺便推广了包括dx320在内的各项最新产品。
    此时用它模拟场景进行双方比斗，再合适不过。
    张知音等三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产品，由白芒协会的人协助他们戴上了一个黑色的类似护额的东西。
    负责张知音的姑娘说了一句：“准备好了吗？开始了。”张知音就觉得眼前一暗，一阵失重感袭来，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一片茫茫的荒漠之中。
    简直就和传说中的全息网游一样，没想到末世的技术居然比现实还先进。难道是真的是大危机进一步激发了人类的创造力？不过连丧尸这种生物都能制造出来，并且造成大范围灾难，说明《明天》世界本来的技术水平可能就比现实高很多。
    脚下是厚厚的还在流动的沙丘，没走一步都变得十分艰难。这个场景中模拟出来的只是最初始的经过异能改造过的肉体强度，张知音本身的装备道具效果都体现不出来。他一下觉得自己弱了很多，有些不适应，更难以保持平衡。
    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扶住了他的小臂：“小心。”
    张知音回头，看到的是殷念冷淡的脸。
    张知音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怎么办？碰到了碰到了碰到了……作为活人的自己碰到了作为活人的殷念！
    他稳了稳身子，力持镇定地想同样保持面无表情对殷念说一声“谢谢”。
    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看见他已经保持住平衡的殷念右手下滑，已经淡定无比地拉住了他的手：“没事，慢慢走。”语调自然，好像根本没发觉自己拉着对方手一样。
    张知音抿唇，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不敢有丝毫动作，直怕打破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梦境。就真的这么什么都不想小心翼翼地跟着殷念手拉手在沙丘上漫步，慢慢走了一个小时都没觉得累。
    他低着头，嘴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觉得心里暖暖的——从贴在一起的手到身边人的气息，一直暖到心里。
    他就沉浸在这种梦一般的气氛中不能自拔，直到一个小时后才蓦然醒悟，抬起头睁大眼看着殷念：“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吗？”
    殷念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遗憾，随即继续一脸冷漠地淡定道：“没事，这你不用担心。”
    现实中，殷念、张知音、游坤和王风四人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被装置和dx320连接在一起。虚拟场景投射屏幕中，冰刃、风箭、以及看不见的精神攻击正在激烈上演，辽阔无垠的沙丘荒漠点燃了所有人的战斗热情！围观众人都为其中争斗暗暗捏了一把汗，连呼过瘾，心说白芒协会这新产品太棒了，虚拟场景里随便打，真人一点儿事都没有，都不耗体力，自己有机会也要申请用这个训练。
    首领暗暗蹙眉，脑洞大开，心说难道殷博士没那么复杂的想法，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推广他们的新产品？不会不会的……他应该没那么无聊……
    虚拟场景中，游坤和王风在沙漠的某处累得大汗淋漓，正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对付面前的“殷念”和“张知音”。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极度的疲惫和异能透支的刺痛，但他们都咬牙坚持着，因为他们坚信，他们的对手也是一样，甚至会比他们更先撑不住！
    同样的虚拟场景中，走累了的张知音和殷念并排躺在沙丘上，相互无言，都静静的，不敢惊扰对方一样，默默感受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微风拂来，岁月静好。
    不知不觉中，殷念的精神幻镜已经覆盖了所有人。
    只给自己和身边的人，保留了一份真实。
    ☆、 第39章  我来找他
    游坤自己就是精神异能者，对精神攻击再熟悉不过，因而那刹那间，他很确定自己是遭到了袭击，进入了对方创造的精神空间中，然而却避无可避——这也很正常，对方毕竟是一个六级精神异能者，自己只要记住一切都是假的，默默挺过去无视其中内容就好了。
    在这个空间中，他又重经了从小到大直至末世来临的种种，得意、惊惧、张狂、颤栗、悲痛、喜悦……种种情绪一晃而过，皆是大起大落。然后他又回到了今天的比赛赛场上，还不待高兴自己终于挣脱出来，一支冰箭便蓦地刺穿他的心脏，冻结了他全身血液。
    他们比赛输了，他和王风被赶出基地。一开始他们仗着自己异能等级高投奔了一个中小基地，成为其中最厉害的人，过上了作威作福的生活。可是很快，王风在各种糖衣炮弹的攻势下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亲手害死了他，把他的晶核刨出来送给新的爱人——四级精神异能者的晶核，在哪里都称得上一份厚礼。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的意识好像附着在自己的晶核上，依旧冷眼旁观着一切。原来这个基地的人早恨透了他和王风的做法，但他们有一种秘法，可以剥夺他人的异能为己用，他们看中了王风和他的异能才一直忍让他们，供着他们，害死他之后，又设法剥夺了王风的异能。最后已经变成普通人的王风带着已经被抽取尽能量的他的晶核跑了出来，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一群丧尸攻击，死掉了。他看着昔日爱人的死去，心中有的依然只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完全沉浸在精神空间中的游坤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他早已忘了自己最初对自己的叮嘱，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直到看见王风彻底没了气息才清醒了一些，抬眼望去依然是一片荒漠。只是还没待意识回笼，便觉胸前一凉——一支冰箭刺穿他的心脏，冻结了他全身血液。
    和精神空间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怔忪中的游坤没注意到身边原本并肩作战的王风也是一副和他完全相同的表情，而他的胸前，同样插着一枚冰箭。
    胜负已分，“滴滴”的电子音响起，提醒三十秒后将断开与虚拟情境的连接。
    张知音也听到了提示音，转头去看殷念，小心翼翼问他：“殷……殷博士，是比赛结束了么？”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眼睛都不敢正视他，只敢盯着对方的下巴。
    “是。”殷念简短地说着，站了起来，背过身去看着远方，只留给张知音一个背影。
    觉得boss好像在闹脾气……张知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撇撇嘴，偷觑着那个身影，悄悄想着。明明刚才躺着的时候气质还很柔和还很开心的样子，就跟每次逗猫玩一样，结果突然间就变了……boss这种生物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
    不过突然变脸的boss也好可爱。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的张知音默默捂上了脸。下一秒天旋地转，他已经回到了现实场景中，白芒协会工作人员负责地帮他取下身上所有连接装置。
    他们比赛输了。游坤和王风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甚至他们谁都没有对此有更激烈的半点反应——彷佛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都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们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亲信默默走回去收拾东西。没人敢拦，也没人知道还要不要拦。所有人都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游坤和王风都没有向彼此提自己在比赛时的精神空间中见到的景象。他们不说，只是在心里埋下更深的猜忌。
    首领心里不乐意，但也没办法，最后闷闷不乐地走了。虽然他的基地很大，但也不想得罪白芒协会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势力。别的不说，如果白芒协会不再为他们提供最新的技术，他们基地发展就会比别的基地艰难很多，迟早有一天会衰落下去。
    目的已经达成，而且达成得很轻松。张知音舒出一口气，转头偷偷看了一眼殷念。
    殷念还是心情不好的样子，板着脸在一边站着，桑乐和白芒协会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一下地站在他身旁对他说着什么。
    看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张知音笑了下，心道果然不过是boss大人凑巧有什么目的顺便帮了自己这个忙。他又缓缓吁出一口气，心里好像放下了什么，转而却变得更加空落落的。
    他打点了下心情，略微舒展身体，招呼早就等在一旁的大刀和小金离开。
    “博士，博士？”桑乐龇着牙，一脸尴尬地小声呼唤他们那一直目送青年离开的博士。明明有才有貌有势力，喜欢个人还这么怂这么纯情，他都看得费劲觉得难为情。很想提溜着对方的领子用力晃大声吼“博士你倒是麻利地利索地痛快地快点儿上啊！只要你表达出正常的爱意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