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嘉桐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回道:“问我知不知道您进宫是为什么。”
新康又问:“还有呢?”
“他怕太后选一个他不喜欢的皇后。”嘉桐老老实实回道。
新康皱眉:“还有呢?”
嘉桐上次已经被新康逼问过跟杨劭往来的情形,猜到她担心什么,自然不会全说实话让她东想西想,于是就摇摇头:“没有别的了。”
新康盯着女儿直直看了半晌,见她并无虚心躲闪,这才又问:“那你说什么了?”
……,公主阿娘真是很擅长问口供啊……。嘉桐道:“我就说,太后一定会先问问表哥的意思的,怎会选一个他不喜欢的,他好像还是很烦恼,转头就走了。”
“就说了这么多?”
嘉桐回想了一下,补充道:“还说了大表姐的事,叫我不用怕她。”
如此说来,雁奴似乎真的对阿乔有些不同,新康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沉思半晌,最后只是一叹:“你说得对,太后一定不会选一个他不喜欢的皇后的。”
嘉桐见母亲没有了追问的意思,暗自松一口气。那天她口快说错话,让新康以为她跟杨劭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结果就一直被“追查审问”到了今天。天地良心,她跟杨劭可真只是纯洁的不能再纯洁的表兄妹之情了!
可惜,因为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她的一切剖白和判断都不会被母亲接纳。在新康眼中,她就是一只被保护的非常之好的纯良小白兔,外面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是想叼走她的大灰狼,所以新康要亲自上阵,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
于是带着前世记忆穿越的嘉桐小同学,就这么毫无依托穿越优势大展身手、进而苏遍世界机会的,过了十二年完全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被养傻了啊,嘉桐托腮沉思。
还没等嘉桐想出个结果,宫里已经明发了太后懿旨:令在朝五品以上官员,自报适龄女儿参选皇后。
“我就知道新康都是在唬弄我!”兴平听闻消息之后狠狠拍了一下面前方几,“她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边上侍立的侍女们个个屏息而立,恨不得消失在原地,只有一个跪坐在兴平身后的老妪接话:“都是亲姐妹,新康大长公主这是何必呢?”
她声音低哑,还带着些历尽世事后的沧桑,兴平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反而平静了一些,冷笑道:“就是说呢!敏儿做了皇后,与她有什么妨碍?当年阿爹在的时候,我提携她的时候还少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公主不必与新康大长公主计较,现在太后既有懿旨,您就依旨意将小娘子报上去便是。”那老妪劝道。
兴平听了微蹙眉头,一直高高昂着的头也微微低下,她沉默了一瞬,忽然转头问:“驸马去哪里了?”
离她最近的侍女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回道:“回公主,外面说,驸马回国公府了。”
兴平嗤笑一声:“回国公府?他上个月丢了职事,刚跟他哥哥大闹一场,现下就有脸回去了?这是谁编的瞎话?”
侍女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不敢,公主饶命!”
“没用的东西!”兴平脸色冷了起来,“还跪着做什么?打发人去找,甭管他去了哪里,一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他!”
侍女起身飞奔而去,整个公主府不一会就忙乱起来,管家把所有人手都派出去找,不到半个时辰就知道驸马正在闻香阁吃酒呢。
管家心知今日是甭想消停了,亲自带着几十个公主府护卫去闻香阁把驸马兰光义给“请”了回来。
等兴平见到醉醺醺的兰光义的时候,又恨不得根本没找着他,让他死在外面才好。
“你这个窝囊废、绣花枕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选中了你!”眼见兰光义还在跳脚骂护卫们,兴平再也忍不住了,干脆将一盏热茶都泼了过去,高声骂道。
兰光义虽然已经醉了,躲茶盏倒是经年练出来的功夫,只一个旋身就躲开了热水,还冲着兴平得意道:“除了泼水,你,还有什么本事?”
兴平大怒,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盘子一股脑扔向兰光义,兰光义左闪右闪,最终躲过了盘子,却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我有什么本事?我让你看看我有什么本事!”兴平还不解恨,叫侍女去取绳子来,又叫人来按着兰光义的手脚,她亲自上前去剥兰光义的衣裳,边剥还边骂,“不知廉耻的东西!整天带着一身臭烘烘的臊气出去招蜂引蝶,我今天不给你立立规矩,你还翻天了呢!”
兰光义本就酒醉,又跌了一跤,整个人头晕的不行,根本无力挣扎,只能有一句无一句的回嘴:“你,你知道廉耻,那,那你养那些,那些野男人……”
兴平恨得不行,干脆拿剥下来的衣服塞住了兰光义的嘴。此时她已将兰光义剥的只剩中衣,侍女也取来了绳子,兴平就命人将兰光义绑在了柱子上,又让人抬了一桶冷水来,都浇在了兰光义身上。
公主府里忙乱喧嚷了半下午,就算兴平刻意不让兰瑜敏听闻,她也还是听说了父母又争吵的事。
“小娘子,公主说了,余事不用您管,您只要安心读书写字就行。”侍女拦着想出门的兰瑜敏,劝道。
兰瑜敏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有了些严肃之意:“父母不乐,为人子女的若是处之泰然,岂非不孝?”她绕过侍女,快步出了房门,往母亲房里去。
谁想到刚到母亲院门口,又被人拦住了:“小娘子,公主有事忙着,这会儿不得空。”
兰瑜敏站住脚,伸头往院里看了看,还没等说话,里面就传来母亲尖锐的声音:“你死啊,你死啊,你怎么不死?”
她再忍不住,推开拦住她的人,快步奔向了屋门。
此时兴平也得了回报,听说女儿到了门外,顾不得再管狼狈不堪的丈夫,转头出了房门,正撞上奔进来的女儿。
“这是干什么?”兴平扶住女儿,寒着脸问道,“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兰瑜敏忙按规矩行礼,起身后也不辩解,只劝道:“阿娘,你不要与阿爹生气了……”
兴平拉住女儿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生气。这事也不用你管。我告诉你,今日宫里下了懿旨,太后果真要给雁奴选后了。敏儿,阿娘把你教的这样好,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兰瑜敏一边听着母亲的话,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只能低声回道:“女儿记得呢。”
兴平把女儿送回房去,又把素日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敏儿,你新康姨母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看到了,娘当年的日子,只有比她好的,可怜你出生晚,没赶上。”说到这里,她怜惜的摸了摸女儿的鬓角,“你想要过的比谁都好,只有做皇后,到了那一天,你阿娘也才能扬眉吐气,你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
兴平终于觉得欣慰,又哄女儿:“雁奴你也是见过的,是个厚道知礼的好孩子,虽说他免不了要广纳嫔妃,可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不是姬妾成群?你阿娘还是公主呢,也没挡住你阿爹出去寻花问柳。儿啊,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权势,有了权势,你便什么都有了。”
几乎与此同时,嘉桐也在接受公主母亲的教诲。
“……这世上最不叫日子的日子,就是宫里的日子。”新康公主举着新染好的指甲侧头细看,“看似富贵无极、风光无限,其实都是锦衣华服在冰上起舞,总担忧不知哪一天这冰就化了碎了。”
嘉桐作好学好孩子状,问道:“那为什么各大世家还这么趋之若鹜呢?”
☆、第7章 宋国公府
新康对这次染就的粉色指甲十分满意,脸上多了些笑意,回道:“为了权势呗。自两汉起,多有权臣出自外戚之家,只要送一个女儿入宫,就有可能博得泼天的权势,何乐而不为?何况许多人家养女儿就是为了换富贵的。”
嘉桐听母亲语带讥诮,故意装憨,凑过去抱着新康的胳膊说道:“幸亏我阿娘阿爹都够富贵了,不需拿我去换。”
“嗤!”新康失笑,伸出纤纤食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这话不对,谁还有嫌富贵多的?不过是我和你阿爹看着你傻,就算送进去了也是白搭,这才无奈作罢的。”
嘉桐才不信呢!新康要是有这心思,哪会那么紧张她和杨劭的关系,而且她隐约猜到,新康跟太后一定已经就皇后人选达成了一致,现在不过是拿她说笑罢了。
她就撒娇道:“您就吓我,我知道您是舍不得我的!”
“你知道就好。”新康也不逗女儿了,正色嘱咐道,“等过些日子,人选都报上来之后,太后必定要设宴召见几个出类拔萃的,那时阿娘要带着你去露露脸,你什么都不用管,喜欢谁就跟谁在一处玩耍,不喜欢谁不理就是,知道了吗?”
嘉桐点头,然后又不甘心道:“我喜欢不去。”说完就被母亲又戳了一指头==。
其实嘉桐说的是真心话,那是太后选儿媳妇的场合,去的一定是各家贵女,嘉桐之前也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个个都是一副玲珑心肠,满脸笑容心里却不知想什么,每每都觉得累得慌。还不如杨荣那样的呢,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甩脸子,省的猜来猜去,累心。
不过新康的另一个决定倒让她觉得蛮好。新康说了,现在是敏感时期,他们一家都少进宫——卫仲彦除外,他是杨劭的老师,必须每日进宫去——其他人最好是不去,于是嘉桐就舒舒服服的在家宅了几天,直到堂姐卫涵下帖子邀她去宋国公府玩。
“阿棠也去吧,好些日子没去给你们祖母问安了。”新康吩咐道,“太夫人必定也想你们。去了和兄姐们好好相处,阿棠不许胡闹,不然给我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卫嘉棠看母亲一脸严肃,却并不害怕,反而嘿嘿笑了几声,回道:“阿娘放心吧,我几时去国公府胡闹过了?”
嘉桐也说:“您放心,有我看着他呢!”嘉棠一听就扭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他跟个皮猴子似的,你哪能看得住他!”新康摇摇头,“罢了,我谅他也不敢。”
嘉棠就拉着嘉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对对对,阿娘你放心!”硬把嘉桐扯去了他那里,然后翻出一大堆小玩意给她看,“阿姐你看,这都是我给小侄儿准备的。”
嘉桐看着面前摊成一片的弹珠、弹弓等物,不由扶额:“小侄儿才四岁,你就给他玩这些,当心大嫂不高兴!”
“那我就跟三哥玩去!”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嘉桐瞟了他一眼,泼冷水道:“三哥才不会跟你玩这个!”
她大伯宋国公卫伯襄有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嘉楠、嘉柏、嘉梓,最小的嘉梓今年也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能跟十岁的嘉棠玩到一起去?
嘉棠不服气,挑出一个镶了宝石的弹弓给嘉桐看:“谁说三哥不玩,这个就是他送我的!”
姐弟俩争辩了一会儿,嘉桐看着时候不早,自己也回去收拾了一些给卫涓卫涵姐妹的东西。因卫涓是妾侍所出,又向来心思细腻,嘉桐反而要在给她的东西上多用心,倒是卫涵向来跟她要好,不用想太多,只要合她心意就好。
除了姐弟俩要带的小玩意,新康也准备了一些补品和药品带给婆婆,于是第二天姐弟二人出发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牛车。
宋国公府是老牌勋贵、世袭公府,府邸座落在永嘉坊东南,与新康大长公主府所在的胜业坊相距不远,府门就向着坊外南面大街而开,十分恢弘气派。
正门等闲不能开启,嘉桐姐弟俩就绕到东门进去,在垂花门外下车,此时嘉桐的大堂嫂、卫嘉楠的妻子张氏已经在等着了。
张氏中等身材,肤白胜雪,略有些丰腴,梳着回鹘髻,画的柳叶眉,额前贴了海棠花钿,身上穿着一条嫣红色绣海棠花纹的齐胸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浅黄大袖衫,正是今春十分流行的贵妇装扮。这让张氏看上去雍容端庄,显得比以往见时成熟了许多。
嘉桐下车问好寒暄,张氏将姐弟俩一手牵住一个,先送她们去见太夫人徐氏。太夫人住在府中西侧暄和堂,因宋国公府占地广大,走过去实在有些远,他们就坐了软轿,一路行到太夫人院门外才下来。
“可到了,太夫人都等急了,自己出来看了两次,若不是我说出来等着,只怕她老人家还要再出来呢!”
轿帘刚刚掀开,还没等嘉桐出去,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女声说话,她听出是二堂嫂李氏的声音,就一边扶着侍女的手出去,一边笑道:“辛苦二嫂了。”
刚说完就发现李氏已经到了自己身边,还正伸出手似乎打算扶自己,忙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她的手,甜甜一笑。
李氏比张氏略高,也瘦一些,但不如张氏白皙,她头上梳着抛家髻,插了一支鲜艳娇嫩的杏花,淡施脂粉,眉间贴着杏花花钿,穿了杏红折枝花纹罗衫、月白褶裙,与张氏的富贵雍容相比,另有一种清新之美。
“这有什么辛苦的?”李氏一边与嘉桐说话,另一边还注意到嫂子已经牵着嘉棠走了过来,于是就笑道,“快走吧,太夫人等着呢。”
妯娌俩一人牵着一个,进了太夫人的院子,又穿过一间轩丽的敞厅,才看见五间雕梁画栋的正房。此时正房门口两边各立着两个青衣婢女,见了他们进来,齐齐行礼,起身后由站在门东的婢女掀帘子请他们进去。
嘉桐姐弟跟着两位堂嫂进了东次间,发现太夫人屋里人很齐,大伯母凌氏和两个堂姐都在,她不忙打招呼,先与弟弟给太夫人行礼问安。
太夫人有着一双跟卫仲彦极其相似的凤眸,不过她年纪大了,眼角已经微微有些下垂,加上太夫人不很爱笑,就使得她的面容不似寻常老夫人那般慈眉善目。
不过这也要看对着谁,比如此刻,太夫人看到了这一对不常见面的孙女孙子,就立刻笑容满面,亲切到了极点。
当年新康与卫仲彦成婚后,先后生育两女都没养住,等到有了嘉桐,无论新康还是卫家都对这一个孩子极为看重,不但乳名取作“阿乔”,盼着她能长高长大,就连大名都是按着男孩们的排行取的。
也因此,太夫人徐氏对嘉桐自然也与其他孙女不同,每每见了她都十分高兴。这不,还没等嘉桐福身下去,太夫人就已经命人将她拉到身边来,又是比量她的身高,又是摩挲她的手臂肩背,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等到将饮食起居都关心了一遍,才又把同样的热情放到孙子卫嘉棠身上。
卫嘉棠是个机灵鬼,他平素脾气大,等闲不肯让人亲近,更受不了别人这样摩挲他,但到了太夫人这里却乖巧的不像话,一口一个“祖母,孙儿好想你”,哄得太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嘉桐得了闲,就转头跟旁边的卫涓和卫涵打招呼说话。卫涓今日穿的是粉衫绿裙,卫涵则是黄衫红裙,姐妹俩一个窈窕秀美、一个娇憨可亲,倒相得益彰。
“……我们架了秋千,想着你一人在家也是无趣,就想叫你来一起玩。”卫涵将自己的本意说了出来。
旁边陪着的凌氏就笑道:“今日可着你们玩,只是有一点,不许荡的太高,摔着了不是好玩的。”又嘱咐张氏,“你抽空去看着她们。”
张氏刚答应了,李氏就插嘴:“要不还是媳妇去吧,阿嫂事忙。”
凌氏道:“你别去了,奚郎刚好一些,你好好看着他吧。”奚郎是嘉桐二堂兄卫嘉柏和李氏的长子,前几日病了一场,刚好了些,凌氏可不放心只让下人看着。
张氏也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忙的,弟妹回去好好看着奚郎吧。”
“不用不用,我们会小心的,阿娘,你让嫂子们都各自去忙吧!”卫涵忙凑到凌氏身边说道。
卫涓也跟着开口:“夫人放心,有儿在呢,必会照顾好两个妹妹。”
凌氏想了想,又发现婆婆也已经看了过来,就笑着答应了:“也好,涓娘一向最懂事,那阿娘就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