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朱谦潮愤怒至极:“是谁如此不慎走了火?真真是该死!”
“禀告都尉,船舱中再无别人。”
“搜寻全船,寻出诸清延、诸顺所在。”卫羿下令。
下层甲板角落里有两个黑色身影闪了出来,直扑向船尾守着的几名军士。被攻击的两名军士是向外站着的,根本没有想到上司的屋中有人,被利器从后心穿透,立时死去。
“该死!”卫羿抽出长刀,手臂发力,隔空一掷。
那身影反应极快,回身举着身前的人当靶子,不料那刀刀身极长,卫羿手劲又极大,穿透了前面的人,刺进了那身影的身体中,那人闷哼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至于另一人,已经迅速跃入河中,激起大量水花。
卫羿等人在船头,那两人都是在船尾,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那黑影动作极快,卫羿在数息之间大步靠近了船尾,手上是顺手抽出的又一把长刀,往那水花大作处用力一掷。
“啊——!”
那水中的逃逸者发出了一声惨呼,沉了下去,不曾再浮上水面。
等会水的军士们反应过来,纷纷跳下河搜寻,水中除了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之外,已经再无任何人的踪影。
事后清点,混乱之中,朱谦潮舱中所存之大丹地图、以及若干朱氏海军来往密信被窃走。卫羿手下三人身死,在救火中数人被火轻伤。被卫羿一刀掷死的是诸顺,诸清延负伤叛逃,生死未明。
作者有话要说:嗯,认真地算了一下,是收尾阶段了,剧情有些慢,写不出来啊
☆、第168章 深谋远虑
168
又是个很冷的冬天。
十一月六日,江州下了第一场雪。
华苓立在阶前,身披温暖的貂皮斗篷,双手拢在斗篷里。廊下的茉莉花盆栽、院中的桃树渐渐被雪覆盖。下雪天总是阴阴沉沉。
江州是个不错的州城。如今一家人是迁到江州城北的一座大宅居住,距离长江更近了。这宅子只比金陵的丞公府略小些,亭台楼阁、校场马厩一应俱全,兄弟姐妹们便又各自挑了喜欢的园子住下。仆婢们都还在身边,一应用物也依然想要就有,这一点上,江州和金陵并没有多少不同。
二郎也从江陵将妻子柚娘接了回来。倒是四郎,才十一二岁,还需老老实实进学,大郎直接将他送回了族里,江陵谢的族学并不比王家的族学差的。
日子是骤然清净不少,江州毕竟没有金陵那样繁荣,相熟的人家也少,应酬也就少了。
城南二十来里之外,便有一片极大的属于谢氏的土地,大致有一半开垦为良田,建有农庄,另一半都是略带起伏的山地。林木繁茂,甚至可以打猎。
原本她对江州很期待,对一家人在江州的生活都很期待。
但如今她根本不能保持心平气和。
爹爹在的时候,不论是大丹哪一个角落里传来的信息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但如今总要慢上几个时辰,甚至是一日。
原本消息从东北送回江南便有三至五日的延迟,再这样一耽搁,到她得知的时候,紧急情况都已经过去了。如果身在权力的中心,东北任何的动向,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渴望权力。华苓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着呼出的气在冰凉的空气里凝结成白雾。
十日之前,从东北传回的消息里说,新罗人趁夜集结兵马,从鸭绿水中段横渡过河。新罗人选择渡河的位置名为砾滩,那处河道略微狭窄,水流湍急,横渡的船只易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两岸子民想要过河,也很少选择这个地方。
所以大丹人在鸭绿水北岸布置了七八处大型驻防地,处处重兵防守,但在砾滩这样的地方,就只安置了一个百人团扎营,以作瞭望警戒。营地与营地之间以信号弹互相示警,若一处营地遭受敌袭,两旁营地立即出兵支援,原本这样的布置并没有错。
从这处横渡非常不易,新罗人也只能先派遣了近百人横渡,暗作袭击,轻易地将大丹的这处营地拿下。其后,新罗近万大军花了一日一夜渡河,就在砾滩集结,大丹人懵然不知。
直至挥师顺水南下,露出利爪獠牙,攻打下游的新滩营地,大丹的军队才反应了过来,调兵支援。
但已经晚了。大丹人在新滩营地布置有两千五百精锐,营地坚固,却被新罗人以威力极大的炸药炸开了门,一举攻破,两千五百人死守营地,几乎全营覆没。
在大丹军队来援以前,新罗人毫不恋战,早已发兵往北去,目标怕是百里外的辽城州。
华苓得到的信息便只有这么多,但她知道,这是大丹军队近三十年来未曾遇到的败仗!
江州、金陵都已经下雪,想必东北如今已经漫山银白,江河封冻。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大雪封山封路,只要指挥官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选择暂时休战的。
而她粗粗算过了卫羿一行人的行程,若是卫羿能在十月初就将物资送到,那时候东北的大河还没有完全封冻,卫羿必定会立即率队返回。即使新罗人并未出兵攻打,卫羿也会这样做的,何况在路上,还出了诸监军携机密叛逃的事。
诸清延是别国探子?……谁想得到?这消息由忠武将军殷林力火线加急传回金陵,要求朝廷速速将与诸清延有关人等关押审问,将苏州诸氏阖族抄家起底,在朝野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大郎身边的一名侍婢匆匆从前院来了,寻见了华苓,赶紧笑着禀告道:“九娘子,大郎君回家来了,命婢子来唤娘子去呢。”
“知道了。”
……
大郎将前院的主院辟成了书房,到底是受父亲熏陶不少,书房的格局和布置都很像澜园。
华苓也没有心思细看布置,在大郎的书案旁侧安置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今日有什么新消息?”
“苏州诸氏阖族都抄了。”大郎揉了揉眉心说:“诸氏嫡系人丁单薄,只有一房,原本就只有诸清延一子,及两名庶女。旁系倒是人丁兴旺。诸氏在苏州是大姓,阖族总也有上千人。如今是尽数捕入牢中,清点家财,搜寻证据。”
华苓更关心王霏,毕竟是从小就熟识的朋友,而且是那样漂亮而温柔的一个女郎。“当真寻到里通外国的证据了?霏姐姐是王家接回去了罢,她现下月份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大郎面色沉肃。他和诸清延是少时就有的过命交情,大了也不能就如此忘了。诸清延入朝以后官途顺遂,也有大郎和老丞公使的一份力气在里面。
相对静默半晌,大郎点了点头说:“王霏你是不必担忧,她是相公家女郎,论是谁谋事,王家都要保她。——至于诸清延此人,若是谋反者另有其人,诸清延是清白的,我定然力保他。”
华苓道:“大哥有情有义,这样是很好的。只是,”她握紧了拳头,说道:“只是恐怕,此人是当真处心积虑潜入我大丹来的。你看他是爬到了什么位置上?弩坊长官,主掌军需制造。在别的什么文职上都没有干系,但在军器监,他在军器监一干几年,恐怕是将军器监的底子都吃了个透。”
“在前唐,也并非没有周近倭国、百济、高丽等国遣使来中原学习,但我中原人教他们些礼义廉耻罢了,从不肯叫他们学到我们制造武备的机密。此人就这么回了新罗,若是我们大丹不能迅速反击,一举攻克,给新罗留下喘息之机,那么,等新罗人消化了那些技艺,他们能带来的麻烦比现在更大!”
大郎道:“你所想不错。只是东北已经入冬。”
两兄妹对视一眼,心中都觉有些悚意。
新罗兵马渡河攻打大丹州城,准确地避开了大丹军队最强的地方,又是在十月底才发兵。这个时候发兵,正好能越过大丹在鸭绿江的封锁,在大丹转上一圈,搜刮资源。新罗军行进快速,很明显有诸清延的指点,对大丹军队的了解不浅,只要行军路线设置巧妙,完全可以不与大丹的大批军队正面对上。
进入十一月,鸭绿水很快就会封冻。届时不论是从上游还是下游,新罗的军队随意找一段河面,就能重新返回新罗。
而此时,东北区域已经太过寒冷,大丹的兵马不可能大肆攻打新罗,大雪纷飞,即使打下了也未必能守住。
诸清延此人将时间算得太妙了!
华苓问:“新罗出兵攻打,第一是为从大丹夺取粮食罢?”
大郎说:“定然。今岁新罗田土是严重失收,不从大丹夺些粮食,到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罗子民便要挨饿。”
“到那时,他们的战力也会是最弱的时候。”
大郎细细想了想,叹道:“诚然。返回头来想才发现,新罗人在此时发兵也是不期然中的必然。”
“大哥,此人心计太过可怕。”华苓睁大眼,她想起了数年以前,江陵谢氏族内曾经发生的动乱。她催促大郎将当时留下的备案记录都取了出来,说道:“你可还记得,当时你随两位族兄坐族里的楼船下金陵,结果楼船起火的事?”
“若是当时他便处心积虑接近于你,这事的真面目又是如何?”
大郎面色渐渐如千里江河封冻,冷声道:“你说得对。是我还未想到这一层。此人包藏祸心,害我全族。今岁是不成了,来年开春,不论如何,定然要将新罗纳入我大丹版图,将此人揪出凌迟而死,方能消我阖族之恨。”
华苓点了点头。她站起身,福了一福身说道:“那我先回园子里去了,若是还有新的消息,大哥便派人来告诉我。特别是……特别是与卫五有关的,不要漏掉。大哥,拜托你了。”
大郎颔首,又安慰了华苓一句:“卫五武艺高强,定能平安归来,你也且放宽心。”
华苓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回了园子。若是付出些什么,就能明确无误地换卫羿平安归来的话,那是真好。
……
金陵,大长公主府邸。
“赵戈,过来。”
晏河走进赵戈习字的偏厅,淡声道。
小小的孩子正跪坐在矮案之前,手握狼毫,吃力地临着帖子。才不到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耐性?赵戈身边是晏河给他请的教授,专门选的一位特别严厉的男教授,教学生毫不容情,只要赵戈一个坐不住,有些神游的迹象,教授就取戒尺打他的左手心,直打得赵戈柔嫩的掌心皮下充血,肿起来老高,五指连合都合不拢。
也不知是吃了多少回的苦头,直到左手都结了几层痂,赵戈才终于学乖了,不论是不是真的定得下心,都学会了在面上装一层乖巧的颜色。
“娘。”赵戈恭恭敬敬地朝教授请示了一下,才站起了身来,小跑步跑到母亲跟前,小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这孩子有一张很普通的面容,顶多能算是有些清秀,与给予他基因的父母都如此不同。
庭院外是下着薄雪。
晏河袖着手,垂眸朝这个孩子看了许久。年近三十,这位大长公主的面容依然极美,眼角上挑,眸色如点漆,眸光潋滟,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赵戈期期艾艾地凑过去,小手扯着母亲的衣角,问道:“娘是要带戈去玩耍吗?”
晏河缓缓颔首道:“明日你苓姨姨会回金陵来。娘近日忙,送你去与苓姨住一阵子罢。”
听到能见总是十分温柔的姨姨,赵戈很高兴,但听到母亲说要他与姨姨住在一处,又不情愿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戈自己在家中,不去姨姨家住。”
“你需去。”晏河淡淡说完,叫教授来领赵戈回去习字,转身走了。
赵戈站在屋子帘外,泫然欲泣,扁着嘴看着母亲的身影走远。
……
“霏儿,饮了这碗药罢!”
“霏儿,饮了这碗药罢!”
王霏缩在床角,双手环抱着隆起的腹部,面色苍白,眼神呆滞。
王家三房太太坐在女儿床前,一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才熬出来的药,一手持帕抹着泪,哭求道:“霏儿那,霏儿……饮了这碗药罢……当初是娘害了你。千挑万选,才给你选了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婿。怎料得,那却是个杀千刀的,就一张好皮儿,里头全是黑的,脏的!……里通外敌……杀千刀的啊……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啊……这块肉就不要了罢……霏儿,我的霏儿,你还年轻着呢,赶早再选一个好夫婿,照样还过好日子……”
王磷立在床尾,眼目含泪,也是说道:“姐姐,喝了药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姐姐,我们家是好不容易将你保下,但你腹中孩儿是那诸奸贼的血脉,是绝不能留的。姐姐如今也不过二十二岁,往后还有许多好日子。”
看着母亲将药碗越端越近,王霏尖叫了一声,将那碗打翻。滚烫的药汁有一半洒在了三房太太的身上,烫得她跳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是手忙脚乱,给三房太太抹拭衣裳上的污迹,扶正钗环,洁净颜面种种,又有要上去给王霏整理的,被王霏一脸惊恐地挥开了。
王磷不知所措地站着,想了想,还是劝王霏道:“姐姐千万莫要念着那奸贼了。若他当真心中有你,又怎肯将你置于如此境地?我们家将你接了回来,你可知苏州诸氏如今是满门抄没!若你还在那其中,你想想,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叛国贼子满门抄斩,偏支妇孺全数罚入贱籍。你是出身我金陵王氏的世家族女,你细细想想,若你也被罚入贱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浮萍一样孤苦无依,召之几来,呼之即去,你真能过那样的日子?”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王霏捂住了脸,痛哭失声。忽然,她抬起头来,面上满是希冀。她面上甚至有几分笑容,轻声说道:“你们一定是哄我呢,阿延他只不过是出外公干,待明年开春便南返了罢?阿延与我成婚数年,他待我是极好的。好容易为他怀上了孩儿,这是他的嫡长子,我定要为他生下来。”
眼见着竟是有些痴然样子了。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的了啊……”三房太太扑上去,抱着王霏大哭,摇着她道:“乖儿啊……快快将药饮了罢,饮了就好了,好好睡上一觉,往后爹娘重又与我儿选一门好夫婿,这回定然是擦亮了眼睛,细细选了,绝不委屈我儿一分!……”
王霏微笑着不说话,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霏娘,是你不听管教,竟给家族蒙羞!”王家三房老爷大步走进来,疾言厉色呵斥道:“左右,还不快快侍候霏娘将药饮了!若不是念在你毕竟也是我王家血脉,若是流落在外,越发是令我金陵王氏蒙羞,你以为我王家还能容你在家中?你腹中的是孽种,是祸根,绝不能留!左右!还不速速听令行事!”
“是!”
左右侍婢们壮着胆子,上去固定住了王霏的手脚,又有人倒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药。
“爹,爹!不要,爹!这是我的孩儿啊……求爹饶他一命罢!”王霏拼命挣脱了束缚,滚下地去,五体投地给父亲行拜礼,哭着哀求道:“孩儿无辜啊……爹,我不求能养他,让我将它生下来罢!生下来,留他一命,不论是送到那里……爹……”
王家三房老爷分毫不为所动,冷声道:“都是泥塑木胎的吗!还不快快将她扶起,这般滚倒在地算什么!服侍霏娘将药饮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