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
秀荷正抱着花卷付银子,闻言只觉胸口一紧,赶紧跑出来看。
看见那边厢一辆阔气的马车,有瘦高如竹竿一样的老头勾着背隐在车厢里,手上正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嘿嘿嘿地咧嘴笑。姐弟俩个呜哇哇地哭着,伸出小手打他呐,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抓起来唛唛地亲。
一口气都差点上不来,连忙把花卷放进阿檀的怀里,几步就冲上去一拦:“站住,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干什么?!”
披风掉了,不知是因着风有点冷,还是因着太气愤,牙关微微地打着颤。挡在马车的前面,细散的碎发把她白皙的脸庞遮出朦胧,那眸光清冽含怒,似当年那个戏子的美而凄艳。
啧,连声音都这样好听。
车夫不敢轧过去,停着左右为难。老德寿无奈,只得打量着秀荷道:“还真就是一个娘胎里传下来的,连眼神儿都这般像……你问我是谁?我是你亲姥爷。你都肯认那负心的小王八蛋铎乾做父亲,你亲姥爷就不肯认了?什么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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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壹壹壹回 光天化日(下)
姥爷……
秀荷听得错愕,再看面前这张嘠瘦的红脸,眼细、鼻勾、颧骨耸,蓦然便与醇济府老王妃的脸重叠在一处。
“嘤嘤~~”甜宝和豆豆听见娘的声音,挣着小手儿想要娘亲抱。德寿箍着不让动,他太贪心,一只手兜着一个,兜又兜不好,姐弟两个都快被掖得喘不过来气。
秀荷看得心里割着疼,咬住下唇:“我管你是甚么老爷,你抢了我的孩子,你给我下来。”
“说不听呢,下来就下来。”德寿把甜宝交给连旺抱着,自己命一样地兜着小豆豆下来了。他看着秀荷生气的模样儿,心情却是好极了,想起当年那对住在破墙院后面的母女,亲切啊。
他的身高有八尺,却瘦成了条儿,得俯下来才能贴近秀荷冰洁的脸庞。伸手去挑秀荷的下巴,被秀荷一扭头甩掉了,便讪笑道:“我的好外孙女,当年那端王府的良心被狗吃掉,小的迷了你娘的心,老的又不允你娘进门,害你们娘儿俩在外头吃了恁多年的苦头。真是苍天有眼,菩萨让我们祖孙俩还能再见,来着,随姥爷我回家享福去。”
大手在秀荷的腰谷儿上一揽,那腰可真软和,揽不到底儿似的,他心里疼这丫头。
连旺也弓着老腿说:“可不就是,小格格您是不晓得,当年小燕笙正怀着你,四个月大,好嚒,那小端王甩了你娘,另娶了。我们老王爷为了找你们母女,这些年不知道如何愁断肠,看把一身的肉都瘦成了麻杆儿。雪下大了,快回去吧,家里头暖和。”
见秀荷杵着不动,暗暗冲身后的马夫挤眼睛,让过来拉一把。
“哒、哒~~”豆豆蠕着胖胖的小手,瘪着小嘴儿想要娘亲抱。老头子笑起来真可怕,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不肯抱自己,明明就离得这样近。
秀荷想起子青说过的话:有时候被师傅罚得狠了,想娘,趁午觉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沿着胡同穿啊穿,穿到一半才忽然记起来,没家了,娘也不在这世上,靠近老头子的府上要挨打呢。
看着豆豆俊秀的小脸蛋,连一刻都不想被老德寿多抱。“啪!”老德寿尚捏着秀荷的腰,脸上顿时就被盖了一巴掌。
秀荷把豆豆夺回来,忿忿道:“为老不尊……龌龊!”
“哎唷,哎唷,还打人了嘿~~”想不到这丫头看起来清伶伶的,竟然敢当街煽自己,德寿捂着火辣生疼的老脸,目光顿时阴沉下来:“那铎乾小王八蛋始乱终弃,老子当年为了这事,没少替你娘出头和他争,老面儿都掉光了。他如今倒好,坐享其成,拿你们一小家子五口去讨太后的欢心,暗里头却做着那害人命的勾当。要说龌龊,这天下就没有谁比他更龌龊!”
他以为秀荷初来京城,什么都还不知道,却不知那街坊里的七七八八早已经被秀荷听去。
四月大,四个月大的秀荷怀在子青的肚子里,被他从戏台上扯下来,当街上照肚子踢。两个老王府都巴不得把她踢死在腹中。子青从此唱不得戏了,只得被铎乾养在租下的小宅里。那个宅子秀荷其实瞒着庚武去到过门前,茶色旧木门半掩着,有婆子清冷冷地扫着地,里头悄然无息,墙上挂着旧戏装没有活气,呆久了人是会想死的。
秀荷磨着贝齿,默了一默,勾唇讽弄一笑:“怎么龌龊的难道您自个还不明白?”叫阿檀把甜宝从连旺手里抢回来,随自己回去。
阿檀是个敦实的蛮丫头,杀将将冲过去把甜宝一抱,连旺刚准备想抢,就被她一脚蹬地上去了。
哎哟哎哟,捂着发麻的膝盖,嚎叫着老王爷您要给奴才做主啊。
“来呀,把这几个大的小的都给本王弄回去,反了天喽!”德寿不耐烦了,好的赖的先把人弄回去再说,不然拿甚么和端王府小王八蛋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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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角的迎春酒楼下,留着八字胡子的掌柜压低声音对梅孝奕道:“陆公公说,过几天皇上与太后将会去郦泉山冬狩,端王爷留在京中守城,机会叫奕爷您自个把握,具体的可问素姑娘。今后奕爷有什么事,只要假以公公名义,直接把素姑娘叫到府上去便是,醇济王府那边不会怀疑。”面上带着笑,声音十分小,旁人看了倒还以为是在巴结。
梅孝奕着一袭银狐狸毛大褂,清雅面庞带着冷淡笑容:“掌柜的放心就是。”
日月会按“天罗地网”分次等级,眼前这位短短一二年就爬上了罗刹之座,可见心机手段是狠辣的。
那掌柜的也不敢怠慢,只含笑附和道:“那是那是,自然是放心的。机会难得,奕爷办成了这桩事,届时会有专人安排你兄弟二人去口岸。等渡去了南洋,那边羽爷自会把您剩下的腿疾治好。只是要先把身后事情安排妥当,切忌不要暴露了身份。”说着拍拍袖子踅回店中去。
梅孝奕打了一拱,目送离开。
梅孝廷揽着小柳春坐在车厢里,见大哥过来,便作随口问道:“阿奕,那掌柜的咕咕叨叨找你说些甚么,可是为着这二日酒钱?”
兄弟二个虽说同在京城,但平素却鲜少来往,梅孝廷改了名字,单名“啸廷”,多数人甚至不知他二人的关系。为着给小柳春庆生,梅孝廷昨日做东,大操大办摆了十几桌酒席;今日却单请兄长一个,显然也并不想对外头喧嚷。但酒钱最后却是梅孝奕记的账。
梅孝奕淡淡道:“从前义父府上出来的管家,有心巴结我几句。”
晓得昔年手足之情已然隔开沟壑,梅孝廷凤眸间隐有悲凉,讽弄地勾了勾唇角:“阿奕这样清居的性子,如今也晓得拜干爹、应酬场子了。这京城真是个大染缸,呆久了谁也干净不得。”
是个心中至纯至专的人儿,被这世情几番磨碾,也依旧学不会看穿人心。他以为梅家破落了,哥哥为着维持荣华,如今给个太监做着男-宠。却不知做哥哥的正在运筹带他离开,他倒还沉迷在那戏子的耳鬓厮磨中伤情愉快。
梅孝奕俊颜上无风无波,睨了小柳春一眼:“弟妹又来了几封信,得空你也带人回去给她看一看。”
听说阿廷在乡下的少奶奶病得厉害,为了能叫他回去,已经算是默认了自己。小柳春听了眼中有祈盼——带回去看看,那是要见老太太、婆婆和正房奶奶的,就是认下自个做儿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