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村里的气氛比前段时间更加低迷,刚开始那时候是闹腾、恐慌、哀伤,所挣扎的不过是舍不舍得,能不能舍得。而现在却是一片死寂了,因为舍得也没用,地卖不出去,亦或是卖得出去价格太低,根本不够筹钱,所以大家都走投无路了。
看到这些杨铁柱等人心里都非常难受,毕竟是一个村里的乡里乡亲,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虽然这些人有好有坏,但是真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绝望之气中,没人可以不受影响。
可是自己也能力有限,能怎么帮呢,借钱给他们吗?
肯定不可能,大家也不是圣母,你借给这个还能不借那个?更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个钱能借给整个村里人,而且也没谁想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都清楚要不是杨铁柱兄弟俩在守孝,估计上门来借钱的人不少。
杨氏那里已经有人上门去借钱了,但是杨氏没有借。不光是因为借钱的那几户人家杨氏看不上眼不放心,还是因为她清楚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面涌上来的人更多。
到时候就不是借钱帮人了,那是在借仇了。
更何况杨氏手里也没有多少银钱,加起来不到二百两银子,一旦开了口子,借谁呢?借谁都会落人说的!只能找借口说,杨二老爷子家也需要钱,家里的钱早早就借给他们了。
钱是没借出去,杨氏心里也愧疚的可以。这两天一直在叨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毕竟乡里乡亲的。
大家都是同样的心情,哪个不是在挣扎?
聂二堂嫂说的事却是给大家打开了一个天窗,既可以尽一份心,也不会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自古以来,借钱就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儿。有钱还你还好,没钱还你还能上门去放狠话硬逼?毕竟村里人都穷,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两二两还好说,一动就是几十两银子,你就算敢借出去,别人还怕还不了。买地就不一样了,地在自己手里不会贬值,也不怕人不还钱。
更何况帮人也不是谁都能帮的,也要看人。能把家里地卖了救儿子命,可以见得家里的父母不会太差。
在落峡村土生土长的杨铁柱和杨氏他们想得很多很多,林青婉却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的。她的想法很自私也很简单——
一切以减少自家麻烦为主,如果能够在没有麻烦的情况下帮助别人,她也是不介意的。如今在她看来,买地既可以储备在手里不会亏本,另外也可以做下好人好事。
这样的行为很好。
☆、第128章
落峡村的地分几等,上等田12两一亩,中等田8两银子一亩,下等田一般没有人出来交易,也没有人会买。
这个价格是正常情况下的价格,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外在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是这个价钱,一般浮动不大。
像此时,因为徭役事情,大家都急着要用钱,所以地价压得很低,市价平均每亩地便宜了二两银子。
甚至还有些黑心地主压低了一半的价格收地,就等着有些农民熬不住了,把地贱卖出来。
不过这些都和杨铁柱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之所以会打听市价,也是为了判断多少银子买回来比较合算。
商定以后,第二天杨铁柱就和聂二堂嫂去看了她娘家的地。她娘家要卖的地也不多,准备卖掉三亩,留下十来亩以后过活。
因为是亲戚,杨铁柱就用了比市价高一两的银钱买了三亩回来,期间聂二堂嫂娘家人的千恩万谢,在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
其实昨晚在杨铁柱和夏大成等人的计划中,没有准备想买外村的地,因为不好管理,也不好打理。可是毕竟是亲戚,求到门上了,不买也不好。
林青婉算了一下手里的银钱,所有现银加起来差不多五百两。按目前地价来算,差不多可以买五十亩的上等田。杨氏和杨铁根两口子,也根据手里的银钱准备买些地回来。
昨天夏大成也给他们算过了,现在买地只会赚不会亏。毕竟价格要比平时便宜二两银子,就算以后再卖出去,也不会亏本。
至于说发‘民难财’什么的,就不要说了。毕竟他们不买,还有那黑心地主等着大家都熬不住时候收地的,到时候价格只会压得更低。
可是你也不能说黑心地主做的不对,因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也没有强迫你。而他们现在做的跟那地主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们是按市价收,也不压价,所以要心里安慰很多。
打算是很好,可是明里也不好大张旗鼓去收地。因为村里人太多,他们手里的银钱有限,所以只能暗中行事了。
杨铁柱他们把身边稍微亲近一些的人发动起来,选那为人厚道的人家收地。
被收地的人家一听说有人收地,还不压价的,纷纷大喜过望。也不计较地价比平时低了,都是千恩万谢把自家的地卖了。
有卖多有买少的,在落峡村杨铁柱拢共收了35亩上等田和20亩的中等田。杨氏家和杨铁根家也分别收了10多亩的上等田和若干中等田。其中大部分是落峡村的,一少部分是外村的田。
对于田的处置,杨铁柱他们也早就规划好。还是卖地的人家种,区别就是以佃的方式,每年交六成地租。
对于那些家里地少卖了地发愁日后生计的人们,这不亚于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大家都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不过因为杨铁柱他们事先交代暂时不要往外透露,所以收地这事外面的人知道的很少。
大家也能理解别人的这种做法,人家家里也不是大财主,只是因为做生意赚了些钱,看同村的人急得火烧眉头,好心给大伙儿帮帮忙。别人银钱也有限,如果这事漏出去,不是让恩人家为难嘛。
是的,恩人。
每次听到有人这样感激涕零的称呼他们,杨铁柱等人心里总会觉得有些窘迫。毕竟自家的心思也没有那么纯良,也是因为能不亏银子反而还能赚些,才会出来收地的。
当然收地的最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能帮助一些无助的人,这点也是不能撇除的。
……
当所有的家当都换成了田契,大家都有些失落又有些满足。
失落的是好不容易攒了那么点银钱,一下子没有了。满足的是,换了田契也不差,毕竟这里的硬通货,除了金银,也就只有地了。
因为手里的银钱完全挥霍一空,本来打算到别处开小作坊的计划也只能搁置了。大家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维持着眼前的生意。顺便安慰自己,没事没事,钱总是赚不完的,人命还是重要一些。
征召兵役的截止日期终于到了,落峡村哭声一片。
虽然有很多人家因为杨铁柱他们收地的行为,让家里孩子得以保全。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家,因为种种考量没有舍得卖地,又或者没有地可卖,只能挥泪送服役的家人走。
那一天,杨铁柱两兄弟和杨氏一家都紧闭大门没有出去。那种悲伤的环境不适合他们这些侥幸的人去观看,去了除了徒增伤感也没有其他。
……
服役的人走了,整个落峡村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天也开始渐渐的冷了起来,昨天甚至下了一场小雪。
平日里在村里走着,总是可以碰到一些村民,不管说不说话,总是可以感觉到一片生机勃勃的,可是现在在村里道上走着,即使碰到行人,也都是低着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服役的人走了,似乎连村里的生气也带走了。
可是日子还是得过着,也许过些日子,时间就能冲淡了悲伤。
……
杨家那里。
从何氏下葬以后,杨家就仿佛进入了安静的坟墓。
除了偶尔可以听到杨老爷子咳嗽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大房平时喜欢吵闹的几个娃儿也噤声了,因为只要他们一大声说话,他们的爹就会狠狠的给他们两巴掌。
王氏也不斤斤计较了,平日里有什么活儿还跟冯氏抢着干,似乎只要这样就能遮掩一些污秽。两家人空前的和谐,兄谦弟让妯娌友爱,包括王氏都不再找杨大姐的麻烦了,杨大姐干不干活,她仿佛没看到似的。
直到何氏真的走了以后,罪魁祸首的几个人才知道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受,尤其是杨铁栓和杨学章两人。
厌恶、唾弃、心虚种种情绪就不说了,自己的心仿佛也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虽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虽然知道的几个人从来也不提,但是他们终究还是逃不过心灵的谴责。
也许过些日子,让时间冲淡记忆,会好一些。但是至少此刻,是没有办法的。
尤其看到杨老爷子仿佛被抽了骨头似的,一天天萎靡起来,形容枯瘦,腰背佝偻,眼神空茫,不言不语,那种心灵的谴责更甚……
毕竟是自己的娘,叫了几十年的娘。她也许跋扈性格恶劣,但是至少对于他们的痛爱是没有少的。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自己会那么想,而且也就那样做了?为什么不再等等,也许再等等那种仿佛着了魔似的念头就会打消,也许再等等就会有其他很多的办法……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杨铁栓和杨学章总会这样拷问着自己。
可是答案是无解。
……
杨老爷子更加虚弱了,仿佛何氏的离去抽掉他所有的精气神儿。
杨老爷子病了,请了几次大夫过来看,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他躺在炕上,一天比一天虚弱……
家里的儿子媳妇女儿对他小心呵护,精心照顾,也似乎并不能让他好起来。
本来一个还算硬朗的老人,就那么一下子垮了,垮得再也看不出来以前的摸样。
从开始的不言不语,到后来吃得很少,到最后滴米不进,连这些日子一直精神恍惚的杨铁栓和杨学章都开始意识到,爹可能不行了……
全家都笼罩在一种恐慌的气氛当中。
终于在一天傍晚的时候,自何氏走后就没有开口说话的杨老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去叫老二老三来。
然后瞌上眼睛,再也不愿意出声。
杨铁栓惊慌失措的去叫来杨铁柱和杨铁根,也是直到此时,这两兄弟才知道自己的爹病的很厉害,可能就快不行了。
两个人的心神都恍惚起来,一直到看到躺在炕上的杨老爷子以后,才缓缓回神。
杨老爷子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话是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杨铁柱和杨铁根兄弟两人。
杨铁栓和杨学章两人困惑,王氏的脸色有点急,怕老爷子背着说了什么或者家当怎么分?
可是杨老爷子突然锐利望过来的眼神,却是让这些人再也无法出声询问。
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两人立在杨老爷子身前。
杨铁柱和杨铁根的心情很复杂,可能太久太久没有和这个叫爹的人说过话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沉默了良久,杨老爷子露出一抹笑容。
这种笑容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至少杨铁柱两兄弟从来没有见过。
“你们俩很好……”杨老爷子话说的很慢,但是语言清晰,“我很欣慰。”
他一直没有用爹来自称,而是用我。可是这点,一直精神很迷茫的两人都没有发现。
“我知道家里……对不起你们俩的地方太多了,可是事实已经造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去弥补,可是还是有一点希望你们能做到,咳咳咳……”杨老爷子咳了起来,又缓缓说道:“希望你们不要怨你们的娘……”
两兄弟无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怨吗?
也许!
可是人已经走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怨不怨。
杨老爷子也没有看两人,也没有一定要让两人答应,只是语气平缓的说道:“……你们娘……其实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只能、只能说我没有管好她……”
他的眼神缓缓迷蒙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