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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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妈妈,奴婢叫喜儿。”喜儿是个脸圆眼细的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笑起来眼睛都要瞧不见。罗妈妈唤了她起来,方听了另个小丫头回道,“奴婢唤福儿,跟喜儿姐姐一处地方来的。”福儿倒生了个憨厚老实的模样,本本分分的蹲身行了礼,样子却是比那喜儿还要小上一岁。
    这一个喜儿,一个福儿的,罗妈妈听了便直叫好,“吉祥喜庆,好名字!”招手唤两个再近几步,“日后便留在二门内专为姑娘浣洗衣物,担水送茶。”两个一听,便面露喜色,跪地磕头谢恩不说。
    二门内,东西各一间厢房,正北是一间正房,正房分明间暗间与耳房。因着佟姐儿怕黑,俩丫头与奶母便都住在紧挨着正房的耳房内,罗妈妈一人独住一间,平安如意两个占了一间,多数时候有一人值夜了,便也只得一人在住。
    这厢院里琐事渐渐安排妥当,罗妈妈又有些忧起来,“好姑娘,当日咱们只一心念着快些离开纪府,何曾想过你日后该如何自处?”佟姐儿正坐在案前拨弄琴弦,她在纪府便是弹琴也不得自由,如今好容易有了个自在之处,心里正欢喜,冷不丁听了这一问,不得不停止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妈妈整日忧心这忧心那,何时方能真正解脱。”佟姐儿看她一眼,十分不赞同,“我这身子不好,没准儿哪日还赶在你前头就去了……”佟姐儿这话一出,罗妈妈就吓一大跳,“啊呸!姑娘莫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吓煞了老奴……”
    “妈妈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这身子我清楚的很,日后只怕没法嫁人,也没人会肯娶我。”佟姐儿将目光移到两个丫头身上,轻轻叹出一口气,“妈妈自是跟我一辈子无疑,可这平安与如意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如何好让她们耽误了这大好的韶华时光。”
    “姑娘,奴婢不嫁,只要姑娘一日不嫁,奴婢便一日不嫁。”两人一齐跪地,几乎是异口同声。佟姐儿自然明白两人心意,唤了两人起来,方又道,“未说立刻就要你们嫁,这不是是时候该择起来了吗?且你们兴许会错了意,我未叫你们出去呢。”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她,佟姐儿方笑一笑,“咱们这院里光是些女人家,没个男子撑撑门面多少有些不合适,我便寻思着让你两个嫁了人,日后还在我跟前伺候着,让你们男人也在院里寻个活儿做,月钱定是低不了。”
    观两人这回面露犹豫,未直接拒绝,佟姐儿方又接着道,“你们且放心,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既决定要将你们嫁出去,那必然不是随口乱说,亦不会草率行事,定会征求了你俩的意见。”
    说的这般明白了,俩丫头再是有些不愿,也渐渐接受了。她们旁的都不惧,就怕这姑娘要将两人赶出府,日后再无法伺候姑娘。罗妈妈虽觉着这事有些突然,可深一想姑娘言之有理,心下便也有几分赞同。
    转眼就入了七月,天色渐渐热起来,佟姐儿是个冬日极其畏寒,夏日又极其惧热的身子。这天气一热,她便没了胃口进食,罗妈妈瞧她好容易养圆一些的下巴又给变尖了,心里就急得不行。
    “好姑娘,多少吃一些呀。”满桌子都是罗妈妈精心为她布置的,可佟姐儿光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了,“妈妈,将山楂水拿来。”又是喝那开胃清肠的,罗妈妈一时急起来,“那个再喝不得了,瞧把你清的,人又瘦了不少。”
    佟姐儿一时哭不是笑不是,“那便寻了山楂果了,我当零嘴儿吃。”罗妈妈一想只要不喝那酸溜溜儿的水便是好的,当即就命丫头呈上一碟山楂果,佟姐儿似是十分嗜酸,不一会功夫,一碟子都叫她一扫而空。
    罗妈妈光看着牙齿就要酸倒,心里正摇头,就见佟姐儿执了筷子吃起饭来,倒是比得先前明显有了胃口起来。“这东西好,也不好,日后再不能这般没有节制的吃,回头若是伤了胃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嘛。”
    罗妈妈在耳边唠叨个不停,佟姐儿先时还未在意,可捱到了半夜方发现不妥。这几日正是小日子将来之期,往日虽也犯疼,可从未像今晚这般剧烈过,佟姐儿疼的面上直冒冷汗,生不如死。
    ☆、第31章 前世谜
    今夜恰轮到平安当值,她本就睡在脚踏上,自来服侍惯了姑娘,夜里从来就睡得浅,这时候一听见声响,连忙爬起来查看。“姑娘?”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吓了一跳。
    佟姐儿蜷缩在锦被底下,纤臂紧捂着小/腹,一张小脸上冷汗连连,瞌紧了美目不住嘤嗯出声。平安一瞧就慌了神,抖着手替她扒开了贴在面上的几缕长发,还不及开口叫人,罗妈妈与如意就闻声赶了进来。
    “这是怎地了?”罗妈妈外衣都不及披,一路小跑着近了榻前,光瞧一眼就是唉哟一声,“赶紧的,快去请了大夫来。如意,快去灌个汤婆子进来,吩咐厨房立刻烫碗姜水进来。”
    俩丫头得了令,自是拔腿儿就跑。罗妈妈这处也不干闲着。烫了巾帕为佟姐儿擦拭一番,又给她换了贴身衣物并褥子,方才歇下来。“好姑娘,可还疼的慌?”罗妈妈这时候也不再忌讳主仆有别,直接钻入被窝搂住佟姐儿为她取暖。
    “嗯……”佟姐儿咬牙应一声,面色煞白如纸,直往罗妈妈怀里缩,罗妈妈怜惜不已。待如意送了汤婆子进来,便直接塞进佟姐儿怀里,让她自个儿捂着。
    这厢平安拎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出门请大夫,这福儿原就是当地人,因此两人一路也未耽误时辰,不消一刻钟便到了医馆门口。平安左右看一眼,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儿,为何独这一家还亮着灯。
    那福儿见她杵着不动,便急地直推她,“平安姐姐,咱们快些子,姑娘可还等着呢。”这话说的倒像她不顾及姑娘身子似的,平安心底微有不喜,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两人一齐步入医馆,这看见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陆大夫。平安先是有些吃惊,而后才心下暗喜,面上却是急道,“陆大夫,劳驾您跟奴婢走一趟,姑娘又病了,此刻正疼的要命!”
    自上回陆叙迟迟不打烊,乃至深夜里还出诊过一回,红花便暗觉奇怪。按常理日头西落,天色一暗,他们医馆便该打烊关门。可这回又是迟迟不关门,若说其中没有猫腻,红花自然不信。
    这红花不是旁人,正是那陆叙的师妹,两人打小一块学医,因此感情深厚。医馆内统共四人,除了陆叙、红花与枳实,还有一被唤作巴豆的胖徒弟。
    几人今日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如何,竟个个都守在边上,唤他们到后院去歇息,却是个个不动分毫。陆叙心下明朗,便不再强求。
    “师哥,这是何人?”原本坐在椅上的红花,登时跳起来,指着两人发问。平安两个先时未注意,这一看边上还有三个,尚未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妖艳异常的女子冲上来质问,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她俩不觉皱了皱眉。
    “红花,不得无礼。”陆叙搁下手中的笔,将抄写了一半的药谱合上,面色平淡地对着平安两人道,“走罢。”平安未想对方这样干脆,喜得一连蹲了几个福直道他心善。
    眼看着几人就要走,红花不由急地一下扯住他的袖口,“师哥,我也要去!”陆叙忍不住皱眉,“放手,事关人命,岂能无谓耽搁。”说着就抽出衣袖,随平安两人去了,独留下红花一人停在原地,咬破了红唇。
    “枳实,给姑奶奶过来!”枳实小身子一颤,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几步,“红、红花师叔,唤枳实何事?”红花往椅上一靠,翘起腿儿,脚上红鞋一摇一摇,连带着那红裙也跟着摇曳起来。
    枳实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见她支起下巴,满含威胁地瞪着他,“说!上一回师哥是去了哪里?可也是这两个女子前来请去的?”
    “不、不是……”枳实老实回话,“不是这两个,是个男子,倒像是那富贵人家跟前使唤的奴才,意思是他主子酒醉了,特来请师父前去看病的。”
    枳实说完,便抬头偷偷看她一眼,谁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吓得他身子一哆嗦,以为师叔又要没完。谁想却听了她又道:“巴豆,去给门儿关上,师哥定不会回来了。”撂下这话,人就扭腰去了后院。
    巴豆长得腰圆膀粗,“嘭!”地一下合上店门儿,转头见红花去了后院,便忍不住上前敲了枳实一个爆栗,“师叔问话你不好生回答,这下又惹得她生了气,再有下回,看我不打死你!”
    巴豆恶狠狠地瞪着他,没了红花师叔在,枳实这会子也不再怯起来,他个儿不比巴豆高大,自然敲不回去,可底下却是十分够得着。趁他不备,提腿就是一脚蹬过去,巴豆惨叫一声,捂住下面,面上直冒冷汗,待他缓和过来,枳实人已不在,不由怒叫一声,跑到后院去寻他报仇。
    ……
    陆叙到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罗妈妈这时早已落地穿戴齐整,正坐在榻前守着佟姐儿。听见外头传来动静,便与如意一同出门迎道:“可又叨烦陆大夫了,姑娘这时间已经睡过去,不知可还能诊一诊脉?”
    见他点了头,罗妈妈才请他入了内室。待如意搭上一条绢帕于那皓腕之上,陆叙方伸出手开始诊脉。屋里一时静谧无声,几个丫头俱都紧张的不行,心口正“咚咚”直跳,就见陆叙收了手,“这几日应忌生冷之物,宜多食温和补血之物,还需多加保暖,切勿再次受凉。”
    罗妈妈听一字,心里便惊一下,“陆大夫说的不错,姑娘这几日吃了冰镇之物,因着胃口不好,还吃了不少山楂汁儿与山楂果儿,这可也有影响?”
    陆叙点头,“自然有,往后再不可多吃。”罗妈妈点头应好,就见他收拾药箱起身便要走,心里正寻思着再咨询两句,帐里的佟姐儿便发了声,“妈妈,可又是那陆大夫来了?”佟姐儿声音轻细,仔细听还可听出气短无力。
    “是,正是上回给姑娘瞧病的那位陆大夫。”罗妈妈坐上榻沿,赶忙回道,“姑娘可还有哪儿处不适?”佟姐儿摇摇头,“未,叫那陆大夫等一等。”实际陆叙只刚迈了两步的路,听了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佟姐儿慢慢侧过身子,微蹙着细眉,隔着一层花帐看着那立在不远处修长提拔的背影,突地就有些恍惚起来,“陆大夫,我这身子不好,竟是一连两次半夜劳你出诊,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佟姐儿这话一落,罗妈妈三个也跟着暗暗点头,倒是那陆叙仍旧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佟姐儿一时有些愣怔,不明他为何不接话,心下微有些尴尬起来,咬了咬唇瓣又细声为自个解围,“上回陆大夫走的匆忙,竟是连诊金都忘了收,这回可再不能忘,如意……”如意诶一声,忙掏出早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
    陆叙包紧荷包,仍未回头,只背着她淡淡道了一句告辞,人便走了。这个人,佟姐儿心下暗恼,当真好生无礼。
    罗妈妈几人想来亦是如此认为,平安是个大喇叭,当即就将那在医馆挑衅她的女子说了出来,“姑娘你是没看见,那叫生得一个狐媚相,眼睛里像是藏了钩子,对着我个女子还眨巴眨巴,对着陆大夫不知还得怎样!”
    “这陆大夫竟是个有家室的。”罗妈妈微有些惊讶,“瞧他一表人才的,没想竟娶了个这样的女子?”平安忍不住笑出来,“哪是儿,听那女子唤他‘师哥’,想来只是师兄师妹关系。”
    “这样。”罗妈妈回一声,便命她莫再出声,转头又去看佟姐儿,“姑娘可还觉着疼?”说着就将手伸进被里摸了摸她的小脚,“可还有些凉呢,平安,你去再灌个汤婆子进来。”
    平安撒腿就去了,如意却拉着罗妈妈去了隔间。“妈妈,你可觉着这陆大夫有些不对劲儿?”如意蹙了眉,虽是只见了两回,可她就是觉着这陆大夫似是十分不喜欢她们姑娘,连带着也有些厌恶她们这些丫头。
    “哪处不对劲儿了?”罗妈妈有些不解,如意方又拉着她低声道,“大爷可不是说过了,这陆大夫最是温和讲礼,坊间亦是这般流传,怎地入了咱们院里,便是这样一副态度。我就思着,咱们可是哪处得罪了他?若真得罪了可要赶紧同他赔礼,省的到时于姑娘不利。”
    “你这一说,倒还真是。”罗妈妈一时犹疑起来,“可咱们往日同他并无交往啊,何处会得罪了他?”两人正在这苦思冥想,里屋便传来两声轻细的咳嗽声,两人一听,霎时止住了嘴。
    ……
    陆叙回到家时,堂屋的烛火还亮着,知道这是娘久未见他归家,心怀担忧。他心下感念,几步进了堂屋便见娘亲甄氏坐在椅上,手掌支着额头一副睡意浓稠的模样,他不由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娘,回屋歇罢。”
    甄氏正困顿非常,眼看着就要栽倒,冷不丁听见一道声音,她先是迷糊,而后才清醒过来,当即就怒地拍案而起。“你这臭小子是去了哪里!这般迟了才归家,说,可是被那叫红花儿的给绊住了?”
    “娘,儿子出诊去了。”陆叙微有不悦,“红花是我师妹,并非您想的那般。”甄氏显然也很不满,可看儿子面色清冷,她便也不再多说。
    陆叙回到房里,他不急着宽衣洗漱,反而取出那荷包反复摩裟。水绿色的底面上精绣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水芙蓉,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前世与她为过夫妻,自然知道她的兴趣喜好,可这并非出自于她手,而是丫头制的。
    陆叙将荷包放在枕边,两手交叠枕于脑下,闭上眼,前世那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依旧历历在目。那夜院子忽然走水,顷刻之间燃起熊熊烈火,他二人正是被那上房来的浓烟呛醒,尚不及推开/房门,那上房的一排屋舍便轰然倒塌,他的娘亲与姐姐就在里面,竟是一同殒命。
    他几近悲痛欲绝,可与娘亲姐姐相比,心底最重要之人还是他的妻子。那时她已身怀有孕,行动十分不便,趁着这边火势尚浅,他一路护着她将她抱离险地。身上不轻不重烧伤了几处他都未吭一声,可正待他要松一口气时,情况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个珍爱了这许久的妻子,竟是早与人暗度陈仓,害得他娘亲姐姐丧命不说,竟连自己也难逃厄运。临死前看着自己挚爱的妻子,被一个堪称作陌生人的男子搂在怀里,还有什么比背叛来的更加让人痛恨!
    前世他不知那人身份,今世自打重生后,他便刻意去查,现今他是早知那人身份,如今要等待的不过是时机罢了。黑暗中,陆叙长长叹出一口气,虽说这一切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可他心中这道坎却是怎样也过不去。
    ☆、第32章 疯癫人
    天未亮陆叙便已起身,前世他所有执念都用在为人看病诊断上,耗费的心血与精力可谓不小。直到临死前他方悔悟,人生在世光有善念实不可行,要想在这世间活的不受欺,不受辱,归根结底还是讲究着“权势”二字。
    今世他重生的时间虽说过晚,往日所学之物皆须重头温习一遍,可只要定下心来肯费心血,他日自个考中秀才也未可知。思到这处,陆叙不觉徐徐叹出一口气,心境渐渐平静下来,拨亮蜡烛,自是埋头苦读不说。
    前世他八岁通过县试与府试,小小年纪已是童生,若不是爹终日嗜赌成性,原本稍显殷实的家底一日日被其掏空,最终落得倾家荡产,横死赌/场的下场,他也不必辍学学医。
    债主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娘亲仅剩的一点家底尽数被卷走,家中值钱之物也俱都被人一件不剩的搬去。母子三人就差沦落街头,乞讨为生。因着赌债尚未还清,年仅十二岁的大姐不得不被娘狠心嫁于那恶名远扬的虞家,最终落得个疯疯癫癫被夫家休弃的下场。
    只消这般一想,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就要不受克制地迸发出来,陆叙紧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负手来到窗前。屋外天色渐亮,不一时晨曦穿透了云层,地上万物皆被笼罩,他心中不禁默叹一句:所幸一切为之不晚。
    甄氏平素醒的最早,尚在房内梳头,便瞧见东厢房亮起了烛火,她心里明白,只怕那小子又赶早起来念书了。儿子有进取之心她自然欢喜,吩咐了厨房多做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待天色全亮时,甄氏早已收拾妥当,饭食已摆在桌案上,就等儿子来了一同过早。知道他进取心强,不亲自去叫请便不会主动过来,她便派了身边的小丫头去请。
    甄氏到底是过惯了苦日子,如今这一家三口仍住在一进的小院里,衣食住行俱是简单朴素。早先家里未买下人进来,做饭洗衣皆是她一人在做,这如今厨房一个做饭的婆子,跟前两个服侍的丫头还是儿子买进来的。
    先时她还很有些使唤不惯,私下里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叨,说他败家,不晓得积攒钱财,他日若有个甚的急需,也能多些银钱补上。嘴上是这般说叨,可待她松散了几日,样样活儿皆有下人来做,便也养懒了性子,再叫她做这些琐碎事却又是万分不愿了。
    母子二人这里正过早,甄氏住的上房边上挨着的一间耳房便传出一阵响动。大清早的就在屋里鬼哭狼嚎,正为儿子布菜的甄氏不免皱起眉头,搁下了竹筷,“葱儿,你去瞧瞧,看她又是怎地了?”
    甄氏语气里满是不喜,几个下人早已习惯,知道这太太自来厌恶屋里那个疯癫的姑奶奶,平素不是将她关在屋里不叫她出来,就是叫她拣些残羹剩菜吃。
    葱儿咬了牙推开/房门,刚起榻上爬起来的姑奶奶就蹭的一下冲到了她面前,手上抱着一个褪了颜色的枕头,满面是泪,惊惶无措,“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呜哇,快醒醒醒醒……”
    这姑奶奶大名叫陆云,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十二岁嫁进虞家,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无人敢想,所幸嫁进不久次年便怀了身孕,虞家人便是轻贱她是个不值钱的,可看在肚里的骨肉多少也要待她好一点。
    可谁又能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诞下的竟是一个羸弱的女婴,稳婆子似是早的了指示,见是个不带把儿的便就没了兴致。提起来拍了两下屁股半天才出声,且那声儿就跟猫儿叫唤一般,虞家老太太并虞大太太当即就变了脸。
    自此待这姑奶奶更是刻薄苛刻,那女婴出世没个几日便断了气,一是走娘胎里带病出来,二是没那母乳可吃,恹恹了两日眼睛还未睁开人就没了。姑奶奶可谓受创不小,过了没多久人便疯了。
    葱儿扶住她来到桌前坐下,这些个事情尽是姑奶奶同她讲的,说她疯了可有时候又是清醒的,她每日过来喂饭都要听上好几回。甚个虞家人俱都瞧不起她,个个见了她想骂便骂,想打便打,过的日子猪狗都不如,她早先听了还觉害怕,待日日反复听了便也觉麻木。
    “姑奶奶,你可别闹了,再闹太太又得打你了。”葱儿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见姑奶奶听了这话果真不闹了,颤了两下肩膀低着头不敢再闹一副乖乖模样,她方露出一点笑意,“这般才乖,我去与太太说一声,叫她今日予你些好吃的可好?”
    “好!”陆云露牙笑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枕头,“叫娘送好吃的来,囡囡也吃……”葱儿温声应一句,方出屋锁上门走了。
    甄氏这头母子二人已用完了早饭,她见儿子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便一下唤住了他,“你那医馆里可不是还有几个帮工的,何苦日日去的这样早,娘昨日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见他点了头,甄氏方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早些年娘便叫你去娶了那香橘,你偏不肯。这下好了人家嫁给了城北何家,同年便怀了身孕,第二年就诞下一个大胖小子,娘还去吃了周岁宴,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之后几年是一年一个,这不,今年也怀上一个,没准儿又快生了。”
    甄氏这话说的颇有些气急败坏,她这儿子从来就是个犟脾气,甭看他平日一副孝顺周到模样,那是事事顺了他的意,若是哪日逆了他意,那可就不同了。
    甄氏虽是心里埋怨他往日不通窍,迟迟不肯相看姑娘,可近日来只要她一提这事,这孩子倒也未像往日那般抵触了。这样想着,她这心里也就好过一些,一心合计着明日便邀了那媒婆家来。
    待陆叙离了家,甄氏方收回心神,先是命丫头收拾了桌面,又叫人将儿子昨日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统共就得这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这主子三人的吃穿住行皆是几人包了,甄氏自来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这三个下人平素也未少被她苛待教训,因此几人便是心中有怨气,可到底还是不敢吭上一声。
    待葱儿忙完手头活计,方想起忘了给姑奶奶送饭,当即跑进厨房,央了那做饭的李婆子给再热一遍。李婆子这头正给热菜饭,那原先坐在屋里做针线的甄氏便走了过来,“做甚呢?哪个未吃饭?”
    “太,太太……”李婆子两下就扑了火,将锅里的大杂烩盛了出来,立在一边听着葱儿解说道,“奴,奴婢先前忙忘了,就将给姑奶奶送饭一事给忘了,这时间定在房里饿得慌了,可这饭菜都凉了,便思着再给热一回……”
    葱儿垂着脑袋,心中害怕的不行,就怕因此惹怒了太太。“七月的天,冰的都可吃,这凉的又怎地不能吃。”甄氏对着两人,就没好气,“这样热上一回不说费了柴,还沾了锅,吩咐你们的活计可都做完了,要叫我瞧见哪处不如意,仔细你们的皮!”
    甄氏发了一通气人便走了,留下两人在厨房垂头丧气,李婆子头一个开口怨她,“你也是个拎不清的,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她,偏还寻了麻烦来,你寻便寻,偏还连累到我头上来。”
    李婆子啐她一口,人就伸手舀了一瓢水开始刷锅,葱儿心内亦委屈的不行,可还是低声同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叫你也受了一回冤枉气,所幸这回她光只嘴上动动。”
    “唉。”李婆子将刷锅水扫出来,又拿帕子将锅内的水珠一一擦干净,叹一口气,“你去忙你的罢,别一会儿又来了。”葱儿捧着一碗大杂烩开了关着姑奶奶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还只当姑奶奶睡着了,谁想再进几步便见她坐在床头躲在帐子后低低啜泣起来。
    她一时心下不忍,几步近了床边,“姑奶奶,好吃的来了,莫哭了啊,再哭就不给吃了。”葱儿话说完,见她还不肯自帐后出来,便将那盛了饭菜的大碗伸到她面前,香味一过来果然就不哭了,一下就探出了脑袋。
    “饿,囡囡饿坏了。”陆云一面捧住了饭碗,一面嚼了一口吐在枕头上,“囡囡吃。”葱儿早见怪不怪了,便也默声坐在一旁看着,等她疯疯癫癫吃完了才收碗出去。
    陆叙今日同往常一般时间回来,甄氏自然露了笑意,两人用过晚饭后。见他要回房了,甄氏方叮嘱道:“夜里早些歇息,莫要看的太晚了。”陆叙自是应下,回了屋。
    ☆、第33章 制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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