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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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汪直自从离开京城之后,断断续续便在边塞待了两年多,期间虽然也曾几次回来,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换言之,他以前的京城经营的势力,已经越来越不牢固了。
    眼看着自今年入春以来,大同的战事就一直不大顺利,鞑靼人时不时就前来劫掠一番,跟进自己家似的,明军却屡屡失手,不再像之前那样捷报频传了,甚至还小败了几场。
    战事失利,前方指挥自然难逃其咎,于是就有人提出,总兵王越的指挥有问题,监军汪直也需要负上责任,这两个人长期把持大同兵权,早该撤换下来了,即使不换汪直,也应该让王越和临近的驻军总兵换防,免得他们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一被弹劾,王越和汪直自然要忙着上疏自辩,还要连带着表示自己绝无贪恋权力的心思,毕竟这世上除了刘吉刘棉花阁老,没人再有他那么厚的脸皮,连弹劾都可以装作没听见的。
    汪直自从上回听了唐泛的劝诫之后,早就有回京的心思了,闻言顺势就请辞自己的监军之职,说自己思念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日子,也思念京城故土,加上这两年在边关风吹雨淋,身上旧伤复发,希望能够回京养伤。
    殊不知如今京城里正有许多人,既不希望他打胜仗,更不希望他回京,便在皇帝面前进言,说河套那一带,鞑靼人频频入侵,多亏之前有汪直镇守,所以才能有捷报,现在虽然情势不利,但是汪直与王越的能力是摆在那里的,请陛下多给他们一些机会和耐心,让他们继续待在那里,为大明立下更大的功劳,不过为了防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胡乱中伤功臣,还应该给大同新派一位巡抚。
    皇帝很快同意了这道上疏,将原来的大同巡抚调回来,又派了为郭镗大同巡抚,将汪直正式任命为大同镇守太监。
    原先汪直只不过是行军监军,如今虽然正式有了名分,可也意味着这个头衔一扣,他就得名正言顺地留在大同,短期内是回不来了。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朝中便有言官纷纷上奏,言道西厂办事苛察,民怨不止,请罢西厂,连首辅万安也在奏疏上署了名,皇帝见群情汹涌,便也准奏。
    曾经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西厂就此悄无声息地关闭。
    在这场风波中,很久以前曾经为了弹劾汪直而被贬南京的丘濬,这回反倒没有上疏。
    原因无它,丘老先生虽然也看不惯汪直,可他更看不惯一帮小人落井下石,当然不愿意跟着上蹿下跳,趁人之危。
    话说回来,要说西厂扰民,为何之前这些人不说,等皇帝任命汪直为大同镇守太监之后,才纷纷冒出来?
    无非是大家先前怕得罪汪直,现在看他很可能回不来了,就一窝蜂地落井下石,加上万通等人从中煽风点火,于是墙倒众人推。
    这两招连消带打,端的是狠辣,第一招看似给了汪直在大同生杀予夺的大权,实际上是将他牢牢牵制在那里,他既然回不来,当然就顾不上远在京城的西厂,他手底下那一帮徒子徒孙,自然也跟着倒了大霉。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隋州,因为西厂许多人手,原本就是由锦衣卫那边调过去的,并不是宦官,汪直并不是蠢货,他在知道自己被任命为大同镇守太监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妙,赶紧写信给唐泛,让他去找隋州帮忙。
    所以隋州便在西厂被人一锅端的时候,顺势将汪直的心腹和亲信都接收过来,让他们得以遮风避雨,免遭清洗。
    这一次风波里,汪直看似遭遇无妄之灾,实际上也是因为西厂之前过于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它风光之时,大家自然敢怒不敢言,如今风光不再,谁还不赶紧踩上一脚,许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在官场上混的,若是太在意得失,那迟早会被活活气死。
    汪直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听说西厂被查抄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然坊间传闻,消息传到大同的时候,汪公公气得砸了好几个杯子,破口大骂“这帮龟孙子,老子迟早要他们还回来”诸如此类的话,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坊间传闻,听者付之一笑便罢,不足当真。
    然而在背后布下棋局的人,却认为这局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在郭镗替换了原先的大同巡抚之后,战事并没有得到好转,前线反而接连发生了好几桩怪事,消息传到京师,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便建言道,左佥都御史唐泛断案如神,思虑周密,可赴大同一行,协助处理此事,北镇抚司镇抚使隋州行事果决,也可随同前往。
    皇帝准其所请,命唐泛与隋州不日动身前赴大同,协理战事。
    大同,战国时为赵国名城,太祖皇帝立明后,设大同府,隶属山西管辖,
    作为明代边陲重镇,大同所辖长城,西起偏关,东到居庸关,是当之无愧的九边之首。
    这里成为抗击鞑靼人的前线,而鞑靼人也屡屡从河套入侵,劫掠大同。
    由于大同地位之重要,从京师至大同修有便利的官道,方便驿马疾驰,两地相隔不足千里,若是快马加鞭,两日便可抵达。
    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唐泛没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竟然好端端也会被派往大同去吃沙子。
    他也知道,自己上回得罪了万通,对方势必要找机会报复的,眼下他将唐泛与隋州双双调遣出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把隋州从锦衣卫调开,好让自己对北镇抚司下手。
    而唐泛说起来还只是附带的罢了。
    不过就算明白这一点也没用。
    圣旨不可违背,饶是受宠如隋州,也必须收拾收拾包袱,与唐泛一道上路。
    隋州这一走,在万通看来,北镇抚司群龙无首,正好方便他整顿,谁知道隋州早就有所布置,在离京前夕跑去面圣,说自己身在大同,若北镇抚司有事,恐怕很难兼顾,请皇帝同意让他推荐两个人暂代兼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职务。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薛凌,另一个的名字则有些陌生,叫牟斌。
    镇抚使这个职位原本只有一个名额,但隋州知道他一走,底下的人资历不够,不管谁上来代领,都会独木难支,很快被万通所压倒,所以他特意推荐了两个人,让这两个人共同执掌北镇抚司。
    皇帝自然同意了隋州的请求。
    万通没想到隋州临走前还摆了这么一道,鼻子都差点被气歪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薛凌虽然是隋州跟前的老人,但他资历比起隋州,毕竟还差了那么一点,而牟斌更是听都没听过的无名小辈,到时候只要先扳倒那个牟斌,剩下薛凌一个,就很容易对付了。
    等隋州回来,迎接他的,早就不是他离开前的北镇抚司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却忘了隋州会将一个无名小辈提拔上来当镇抚使,那其中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薛凌与牟斌二人,一强一弱,一个精明一个耿直,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隋州交代的那样,他们将北镇抚司经营得固若金汤,并不为万通所趁。
    万通本想着找到牟斌的弱点,将他拉下马,再集中精力对付薛凌,谁知道找来找去,发现这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毫无弱点,非但如此,在牟斌身上还有着连寻常文官都未必拥有的清廉,万通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他收受贿赂,性好渔色的证据。
    天呐,这还能叫锦衣卫吗?!
    万通终于知道隋州临走前为何要把这个人推出来了,这是为了将自己活活气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就算万通在京城气得跳脚,隋州也没法亲眼欣赏到了。
    此时此刻,他与唐泛等人刚刚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雄伟坚固的城墙矗立在他们眼前,高大的门楼上,大同二字铁笔银钩一般牢牢镌刻在石头做成的匾额上,就如这座城池给人的感觉。
    这是一座豪迈不羁,有燕赵遗风的城池。
    这是一座侠骨丹心,以大明将士血肉浇灌的城池。
    虽然唐泛到过很多地方,可他并没有来过大同,所以一来到这里,他立马就被眼前的气魄震撼住了,还是旁边的隋州以马鞭轻轻碰了他一下,唐泛才回过神来。
    按照文主武辅的习惯,此行仍旧以唐泛为主,不过他们带来的人不多,隋州要留一些人牵制万通,亲信自然不能悉数带过来,严礼因为新婚不久,也被他留在京城,这次只带了庞齐等十数精骑。
    现在正是大白天,城外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入城,不知道为什么,前进的速度特别慢,兴许是城门处查得格外严的缘故。
    唐泛等人公务在身,这样慢吞吞地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时,便直接驱马前行来到城门处,拿出勘合,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先行入城。
    谁知这一套程序在这里却行不通,城门守卫兵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遭,脸上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审视:“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为何不穿官服?”
    要说锦衣卫那身袍服何等威风,一上身,辨识度极高,很少有不认得的,不过唐泛他们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一身衣服都淋湿了,就换上替换的衣物,谁知道第二天又有暴雨,这下子替换的也淋湿了,不得已,一行人待在驿馆里,等着衣服洗好烘干,为免再遭遇同样的情形,索性穿上常服,准备等来了之后再换。
    唐泛便让庞齐等人将包袱里拆开,露出里头华丽灿烂的一角,给对方查看。
    然而对方的疑虑并未消除,只是稍稍客气了一点,丢下一句“诸位且等着”,便一路小跑回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禀报了。
    大家一路风尘仆仆,本想着能进去歇息一下,洗个热水澡,谁知道临到城门还被拦下来,庞齐等人都有些不愉,唐泛对他们道:“事出反常,兴许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结果唐泛一行就直接被晾在那里,足足等了好一阵,才瞧见那兵卒与一个把总装扮的人走过来。
    那把总终归是有些眼色的,虽然也不掩戒备,还是向他们自报了家门:“下官孟存,乃大同防守把总,不知诸位大人可是要入城?”
    庞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不废话呢,不入城我们站在这里作甚!我们又不是自己跑过来的,是朝廷派来的,难道你们总兵大人没收到朝廷下发的公函么!”
    孟把总也知道对方若真是锦衣卫,那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赔笑道:“有是有,不过这阵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总兵大人特意交代下来,城门出入要严查,尤其……”
    他话没有说完,但唐泛也能猜得出,后半句估计是“尤其你们这种像是假冒朝廷钦差的人”之类。
    唐泛制止了想要发火的庞齐,对孟存道:“既然你们总兵大人有令,我们也不好为难你,这入城要检查什么,你照章办事便是。”
    孟存忙笑道:“还是这位大人通情达理,还请各位大人将勘合与腰牌交给下官,由下官拿进城,亲自给总兵大人与汪公公过目,查验无误之后,诸位大人自然就可以入城了。”
    这玩笑开得就有点大了,腰牌是随身携带,证明身份之物,岂能随便给人,要是对方将东西一收,反赖他们是身份不明之人,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孟存这话一出,连唐泛也微微敛了笑容。
    庞齐更是大怒:“这又是哪个山头定下的规矩!你什么时候见过腰牌也能随便给人的?!滚去将你们总兵叫来见我们,这两位是左佥都御史唐大人,与我们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隋大人,我倒要看看我们想进去,谁敢阻拦!”
    孟存听见唐泛隋州二人的官职,面色终于微微一变,扭头狠狠瞪了那兵卒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笑容满面,连连躬身拱手:“不知二位大人驾临,还请恕罪,下官是个粗人,久在边关,啥事也不懂,请两位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唐泛见他赔着小心客气,但依旧没有松口让他们进去,就知道这里之前一定是发生过一些大事,便对他道:“大同镇守太监汪公今日可在城中?”
    孟存忙道:“汪公是在的,不过他与总兵大人正在议事,下官不敢进去打扰,是以才先过来。”
    唐泛道:“你只管进去汇报,就说是唐泛来了,有什么责任,我替你担着便是。”
    孟存半信半疑,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强行收缴唐泛等人的腰牌,便道:“那下官这就入城通禀,还请各位大人稍候!”
    他说罢就转身入城了。
    估计因为他私下另有交代,孟存走后,从城门处围过来几名兵卒,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连带旁边进城的百姓看唐泛一行人的眼光也变得古怪起来,直让唐泛他们啼笑皆非。
    又等了不少时间,唐泛索性在城墙边找了个块石头坐下,与隋州低声说起话来。
    那头终于有两个人从城内匆匆走出来,其中一人似乎还认得唐泛,在看清坐墙根下的人之后,当即加快脚步小跑上前,脸上也挂满了笑容。
    “果然是唐大人!从几天前得知廷旨之后,我们家公公就一直念叨着您呢,您可算是来了!让您在久等,实在情非得已,小的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唐泛对他还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见他认得自己,看上去更高兴了:“诶,正是小的,汪公让小的来接大人!”
    孟存的脸色甭提多尴尬了,他对着唐泛和隋州等人连连拱手作揖:“下官罪过,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莫要与下官一般见识!”
    唐泛摆摆手:“若换了平日,孟把总想必也不会如此为难,当是城内发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见庞齐等锦衣卫大爷们脸色还黑着呢,心想果然还是读书人比较体贴,便感激道:“确实如此,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们来之前,这边刚刚抓了好几拨混迹城中的鞑靼人细作,其中一拨便是假扮官眷,当时还骗过了守城的弟兄,差点酿成大祸,为此总兵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下官等人若是再放奸细进城,便以奸细论之。情非得已,还请各位大人消消气!”
    丁容也在旁边接道:“好教几位大人知道,确实是如此。当时放人入城的那个把总还被总兵大人当众打了军棍,撤了职,所以入城查验方才如此严苛,便是担心重蹈覆辙。”
    王越治军严厉,唐泛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王越在大同这几年,军中威望很高,否则也没法带领军队屡屡击退鞑靼。
    听了孟存和丁容的解释,庞齐等人这才稍解疑惑,火气也消退了些。
    唐泛便问:“鞑靼人以往也用细作探查军情?”
    丁容苦笑:“鞑靼人直来直往,向来打完就跑,那些细作被抓起来之后,经过汪公与王总兵盘查,发现似与白莲教有所关联!”
    白莲教?
    唐泛吃了一惊,怎么兜兜转转,又遇上白莲教了?
    想来这个邪教经营多年,天南地北俱有其势力分布,他们图谋大明江山,会与北边的鞑靼人勾结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进了城,唐泛他们便发现城中的氛围与别处有很大不同,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大都带着一股紧绷,远不如京城百姓那样闲适。
    时不时更有驻城士兵持长枪长戟迎面走来,唐泛一行人打量着他们,他们便也回以好奇的眼神,又见走在唐泛身后的孟把总,这才吃了一惊,赶紧停下来行礼,又被孟存呵斥几声,赶跑了。
    大同府下有七县,此地便是大同府的治所大同县,虽是县城,却因位置重要,自从永乐时期从河套退入内地之后,这里便成了明军与北方民族交火的前线,鞑靼人本身是游牧民族,无法像农耕民族那样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对外抢掠财富来满足内部发展需要。
    对于他们而言,能够进入明朝的辖地,就意味着有滚滚的财富,鞑靼人也不想占领明人的城市,他们只想定期过来抢劫一番,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模式。
    在这种三不五时的战火侵袭下,边城百姓自然都锻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即使是年轻女子,身上也有着一股别处没有的爽利。
    不过虽然是边城,这里的物资也并不算缺乏,唐泛匆匆一瞥,稍加留意,发现街上店铺林立,同样有布料铺,成衣铺,也同样有百姓光临,兴许充其量只是可供选择的颜色花纹少一些,时兴的款式少一些罢了。
    丁容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问:“大人这是要做衣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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