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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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折子到了长安,也过完年了,正好赶上开年朝会。
    许清嘉对此一无所知,他数次见不到蒋文生,便将精力投入到了公事中去。今年九县灾民日子都过的不错,不但庄稼收成不错,而且在荒山野地里种植的药材有一部分被药商收走,不但还清了积欠药商的粮钱,自己家还能过个宽裕的年,对许清嘉感激不已。
    今年的云南郡官员过年照例十分热闹,特别是年景好,农人家中都有余粮,持续了两年的灾年终于过去,而且还替云南郡百姓寻到了一条好的出路。
    云南郡的官员先往许府拜年,一时间许府客似云来,胡娇忙着待客,又有楼段高家三位夫人一起帮她招待,总算没有忙中出错。
    胡娇还备了礼物,派永寿送到蒋府去。听说这位御史中丞大人不喜见客,本地官级官员前去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只不过许家的年礼倒是没退回来。与前来作客的其余官眷聊起来才知道,御史中丞虽然不喜见客,但各处送去的礼却都收了,大家也略觉心安。
    蒋府里,蒋敬文窝在房里看礼单看到手软,喜的不知如何时好,对其妻元氏道:“还是大哥回来过年好,你瞧瞧这些官员都来巴结,送了这许多礼物。”都够他好生赌上两三年了。
    元氏颇有几分不安:“要不要……告诉大哥大嫂?”
    这些人都是冲着蒋文生来的,全是地方官员送来的礼。正好这几日蒋文生陪着妻子回了娘家。蒋大夫人娘家也在本地,是以门房这番繁荣景象,竟是无缘得见。
    “告诉什么告诉?!既然送来孝敬大哥的,那就是我们府上的,这家如今是你我料理着,这等琐碎的事情,大哥大嫂哪里奈烦听?”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显德二十六年三月,云南郡同知许清嘉被罢官抄家,念在他在云南郡多年为官勤勉,不予追究。
    概因一月中,今上收到御史中丞蒋文生以及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的奏折,以及曲靖县令汤泽为证词,举报许清嘉强逼农人将农田改为药田牟利,与江南药商勾结,今上在朝堂之上大怒,当即下旨。
    御史中丞蒋文生向来是耿介的性子,从不参与党争,他说出来的话,在朝堂之上颇有信服力。又有负监察之职的通判尉迟修佐证,今上再无疑虑。而朝堂之上,许清嘉的座师许棠见势,自不肯为许清嘉说话。
    中书令贾昌更是趁胜追击,终于一偿多年宿愿,将许清嘉撸成了个白板。
    三月里,正是农忙之时,许清嘉带人前往州郡例行巡查,圣旨传到云南郡,许府前后被围了起来,胡娇还带着许珠儿在玩,许小宝与武小贝还没从楼家回来,听到这消息,她脸色煞白,终究镇定了下来,往前面去迎接天使。
    宣旨的官员一路快马从长安而来,直等了三日,才等到在外巡查被急召回来的许清嘉。
    许清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最后竟然被人参了一本,落得个罢官的下场。
    接了圣旨,他跪在那里,任凭头上乌纱被摘,官袍被剥,收了官印,他整个人似乎跟雕塑一样,静静跪着。度过了起先的惊惶,胡娇就跪在他身旁,怀里搂着许珠儿,身后俩孩子也静静的跪着。她悄悄伸手,握住了许清嘉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冰的跟石头一样,似乎隐隐还带着颤抖之意,顿时心疼不已。
    许清嘉是何等样人,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自从来到云南郡,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只走破的鞋子就有十几双了。但是这些辛苦,谁又能看得见?
    他们家一家沉默的跪着,前来传旨的官员带人去抄家,如狼似虎的官兵直冲到内宅去,翻箱倒柜,将家中积财一扫而空,就连许家的商铺都没放过。
    傍晚时分,许家中门大开,家里就跟进了强盗似的,到处都是翻倒的东西,一路走进去,被子衣服花盆家具到处散落。胡娇紧握着许清嘉的手,见他神色恍惚,似受了巨大打击,从上午到现在一言未发,那队抄家的官兵走了之后,他还是这般模样,心中害怕,“许大哥——”
    许小宝与武小贝牵着妹妹跟在爹娘后面,三个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必然是大事。而父母沉默的背影更令他们害怕。
    许清嘉从前庭走到二门,进了主院,胡娇才一开口:“总算可以休息了!”就好像是一声提醒,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整个的朝前倒了下去。
    亏得胡娇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抱住,他人却已经软软倒了下去,面如纸金,直吓的孩子们哭了起来。
    胡娇心知他这是最近劳碌,每次出门巡查各地,总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骤然受到重创,激出了一口心头血。她自己对当不当官没什么执念,只是知道许清嘉志向在此,所以才一路支持着他。
    现在见他这般模样,真是心都要疼碎了,立刻吩咐永禄去前街请大夫来,自己将许清嘉弄到床上去。只床上也被翻的一团乱,丫环婆子将床上寝具铺好了,胡娇将他安顿好了,又让腊月小寒带着孩子们去厢房,她握着许清嘉的手,静静坐着。
    房间里桌翻凳倒,她的妆匣里都被劫掠一空,到处凌乱的让人看不下去。几个小丫环准备收拾,被她支使走了:“先放着吧,待大夫来了,替夫君看过之后再收拾。”她心中烦乱,哪奈烦让丫环收拾。
    永禄腿脚倒快,去了没多久,便请了大夫来。那大夫把了脉,开了方子,只道他这是劳心劳神,骤然受到打击,一时血不归经,这才吐了血。只休息些日子就无大碍了。
    这倒与胡娇想象的差不多。她待要腊月拿银子,才想起来家中被抄,顿时十分尴尬:“……我家里如今没有诊金,待得我回头筹了钱来,定然让人送去药堂,您瞧可好?”
    “许大人为官清正,就算是没有诊金,小老儿也愿意替大人看诊的。诊金就不必了,你且先让小厮跟我回去抓药,先吃着看,过两日若是不行再调方子。”
    胡娇千恩万谢,亲自送了那老大夫出去。
    许清嘉骤然被罢官,不啻于在一众云南郡官员头上放了一记炸雷,只尉迟修除外。
    等传旨官员带兵走了之后,云南郡不少官员亲自坐着马车前来,却见许府大门紧闭。有人上前敲门,想要求见许清嘉,许家守门的小厮哭丧着脸请他们回去:“我家大人回来就病倒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不能见客!夫人传话说,多谢各位好意,改日再登门道谢!”
    门口守着的官员无奈,只能回转。
    高正回家的时候,高娘子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了?见着许大人了没?到底怎么回事?”
    高正也是跟着许清嘉去外巡查,一路急奔回来,被抄家的官员拦在许府外面,后来回家略收拾洗漱了一番,再去许家,却是大门紧闭。
    “听许家下人说,许大人病倒了,恐怕是又惊又怒之下,一路巡查又十分劳苦,吃不好睡不好,又被抄家罢官,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又恨恨捶桌:“许大人真是冤!这事定然与尉迟修脱不了干系!”他如今跟着许清嘉当官,才尝着了甜头。去乡寨村庄,被百姓们感激的眼神仰望着,总觉得胸膛里的血都是滚烫的。
    高娘子吩咐丫环摆饭,“先吃饭吧,不行明日一早我再去许府瞧瞧夫人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真是有点担心。
    许府里,丫环熬好了药,胡娇将许清嘉搂在怀里,一勺勺喂了下去,又将他放平了躺好,吩咐丫环让灶上婆子做饭,先给孩子们吃了。天大的事情,总要填饱了肚子再做计较。
    总归没有像朱庭仙那么惨,一家子男丁连命都没保住。
    丫环进来将房里收拾整齐了,她端了热水给许清嘉净面,一擦布巾子上面都是黑灰,边擦边叨叨:“你瞧瞧你,每次出门都累成狗一样回来,以后好了,都不必这么累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许清嘉静静躺着,直等她将他的手脸都擦干净了,似乎才从大梦中惊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娇——”房里点着灯,灯光下的胡娇微微笑着瞧他,此刻竟然还能打趣他:“怎么办?以后你只能跟着我卖猪肉了!”
    许清嘉微微一笑,只觉全身疲累,“我睡了多久了?”
    胡娇端过旁边温着的鸡丝粥:“时间不久,也就几个时辰。肚子饿坏了吧?今儿我喂你,免费的!”
    许清嘉缓缓起身,倚靠在床上,不知道为何,在胡娇这般平静的眉眼之下,他的心里似乎也安宁了下来。若是自己一醒来,见到老婆哭哭啼啼,思及自身,恐怕也觉愤懑难平。可是在她平静如常的玩笑下,似乎被抄家罢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胡娇喂了他吃了一中碗鸡丝粥,见他还朝着碗底瞧,便笑:“没了,你恐怕长久未进食,歇一歇再吃罢。”
    许清嘉倒是真的许久未进食,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不再盯着碗瞧,朝她伸手,“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胡娇脱了鞋子,上了床,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平静的心跳声,夫妻二人静静相偎依着坐着。丫环们都不曾进来。腊月就在外面听着动静,只要里面主子们吩咐,她便进来侍候。只是听了许久,都不见动静。
    家里奶娘已经哄着许珠儿去睡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哥俩头并头睡在床上,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瞧着床帐子,死活睡不着。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骤然的变故,孩子们都要傻了眼,况且许清嘉又病着。
    “也不知道明天爹爹会不会好点儿?”想想,似乎唯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武小贝转头搂着许小宝的腰,心中更是惶惶,他似乎隐隐觉得,许爹爹被罢了官,自己说不定不能在许家长住了。
    “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安慰许小宝,也顺便安慰自己。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历朝历代,皆重农桑。
    许清嘉被弹劾的罪状其中最重的一条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勾结江南药商牟利。
    消息传到定边军营,宁王冷笑以对:“不过是贾昌之流玩弄权术罢了。”好不容易出来个实干型的官员,就这样被踩下去了。
    前来送消息的是派到许家的方师傅,许清嘉罢官之后,胡娇已经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举家迁往江南。胡厚福近几年有一半的生意都在江南,许清嘉心绪郁结,胡娇想陪着他前往江南散心。但武小贝身份特殊,才不得不派了方师傅前来问取宁王意见。
    崔泰也甚为惋惜:“可惜殿下不能为许同知辩白一二,他上面又没人,通天无路,无人为他说话,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今上不喜军政要员勾结,就算是宁王武琛,虽有皇长子的名头,手握重兵,却也只能偏安一隅,在这夷边苦寒之地戍守,以避京中风浪暗涌。
    贾昌乃是太后娘家侄子,曾经做过今上伴读的。他又是个机巧的,惯会媚上侍主,投其所好,很得今上信重。然则如今宫中皇后一族崛起,外戚之争近在眼前。朝中党争已非一日,实要论起来,关系错综复杂,许清嘉至今也只是从宁王口里听闻蛛丝,而不曾得窥全貌。
    他这种只知埋头苦干的官员,迟早有一日要受到排挤,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总归难避。
    方师傅连夜赶回云南郡,进了许府,将宁王赐的三千两银票交给了胡娇:“殿下说,小贝既不能住在军营,也不能送回长安去,还要麻烦大人夫妇再教养几年。”最重要的是,正月里,宁王妃产下一子,如今只悉心照料嫡子,就连府里的二郎都交了给亲娘抚养,何况武小贝一个没娘的孩子。
    武小贝在宁王府亦是庶长子,身份尴尬,比之武琛当年更为不济。好歹那会儿贤妃还活着,能够庇佑他,且太子未出生之前,武琛的日子还是过的非常好的。而小贝就却不同,不止是不受嫡母待见,宁王又远在边疆,就是哪里出个意外,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宁王对自己的庶长子,总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他现在非常庆幸这孩子从幼时就交给了许清嘉夫妇抚养,算是给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温暖。
    许清嘉还在床上躺着,胡娇不肯让他四下乱走,说是此去舟车劳顿,总要先休养好了,不然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殿下还说,让方某一路护送大人夫妇前往江南,以后就跟着小贝。”
    胡娇收了银票,又有个武功不弱的保镖,将来的武师傅都不用再请,顿时心往肚子里放了一大半,将方师傅谢了又谢,才送了出去。
    许清嘉在床上躺了数日,自觉休息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情绪低落,每日里由胡娇带着三个孩子在床前彩衣娱亲,逗他开怀。
    许小宝与武小贝心智早开,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见胡娇哄着他们玩,虽然心中还有惶惶之意,到底父母的从容镇定影响了他们,便渐渐将惶惑放下。而许珠儿则是完全不明白家中发生了何事,她的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下来,最高兴的是爹爹每日在家陪着她,哥哥们也不去楼家上课,家里倒比往日更热闹许多,她倒玩的极为高兴。
    许清嘉病了的第三日上,许府终于开门迎客,高正段功曹楼玉堂皆前来探病,听说许清嘉被罢官当日,云南郡的政务便被尉迟修一把抓了,如今他在云南郡也算得只手遮天。
    这几日往日都与许清嘉关系密切,如今是尉迟修得意,刘远道乃是他眼前红人,听说那位曲靖县令汤泽举报有功,云南郡的同知之职空缺了出来,尉迟修准备上奏朝廷,提拔汤泽作云南郡同知。
    “那位汤县令……听说乃是大人同年,连同年都要构陷,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楼玉堂如今已经托关系活动,想要调到别的地方去,因此倒不怕汤泽。
    “我如今已经是白身,诸位就别唤我大人,唤我许郎就好。”他还是忍不住提点段功曹与高正:“汤泽此人表面瞧着乃是谦谦君子,但实质上心胸狭窄,功利名重,待百姓毫无悯意,你们与他相处,定然要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他构陷,又有尉迟修在背后撑腰,后果当真不妙。
    “大不了我不做这官!”高正想起自己当初决意要跟着许清嘉,想当年自己也算是个官迷,总想着能给自己铺条路往上爬,如今始觉官场风险。许清嘉一个四品官员,说被罢官就被罢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恐怕连蝼蚁也不如罢?
    段功曹很有几分愤愤不平:“我前儿往尉迟府送了两名绝色美人,又搜罗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一起送过去,这两日尉迟大人待我倒很是和悦。”
    尉迟修摆明了只是个酒囊饭袋,有酒有美人,再向他表示臣服之意,便能取悦于他。
    “我倒要在这云南郡长长久久的呆下去,瞧一瞧这位通判大人与曲靖那位县令,看看他们能得意到哪天?!”
    许家要举家前往江南,与胡娇相熟的妇人们都前来送行,段楼高家三位皆有程仪相赠。府里的仆人留了马夫,以及灶上婆子,园子里的粗使婆子。外院管事就留了永寿下来,小厮永安也留下,胡厚福在此间还有生意,他若来了也要住,这宅子索性就留了下来。内院里将腊月留下,带了小寒冬至秋分三个丫头。
    腊月垂泪,“夫人将小寒他们都带走,怎的非要将我留下来?”
    胡娇也有几分惆然,腊月陪了她好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是不好再耽搁了。她取了二十两银子给腊月:“此后这府里还要你照看着,我已经问过了永寿,待得我们走后,你们便在这宅子里办过了喜事,好好过日子罢。说不定过两年,我跟夫君还会带着孩子们跟着商队回来呢,你可别再哭了!”
    腊月又羞又臊,还伤心不已:“夫人与大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胡娇心中琢磨,以后回这宅子的可能性大约比较小。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腊月深讲。
    显德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天色微亮,许清嘉携妻儿家仆悄然离开了云南郡,欲转水路往江南。
    他告诉大家的是二十四日出门,如今却提前,就是不想让人前来送行。
    尉迟修在知州衙署接到守城的差役送信,听闻许清嘉离开,满斟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细品。刘远道在旁弯腰斟酒,暗道好险,亏得当初他试图靠上许清嘉未曾成功,不然今日岂能有在通判身边斟酒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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