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 第20节
舒意被他抱上墙角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贼坑,无奈只好跟着他走,听他自称“王.八”,忍俊不禁:“你为什么没有喝孟婆汤去投胎转世?”
祝秋宴笑了笑:“杀孽太重,地府不收我。”
“你杀了谁?”
“杀了谁吗?”祝秋宴咂摸道,“那我得想想,毕竟好多年没动手了。啊……就刚刚我还杀了两个杂碎,哎呀,阎王又要在簿子上写我坏话了。”
舒意头一次见他生动非凡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两人沿着街道疾步掠向后巷,远远闻到一阵肉香气,肚子似有所感,顿时大闹龙宫,响个不停。
祝秋宴干脆笑出声来,被舒意追着捶了下。
天光渐亮的白雾里,传来女孩清灵的嗓音,满怀天真的口吻问道:“祝秋宴,你成家了吗?”
祝秋宴沉吟着,沉吟了很久,到热汤送到嘴边才慢半拍地回道:“我这样的人配成家吗?眼睁睁看着所亲所爱之人相继离去,而我始终一个人游荡在世间,恐怕会因为无以承重的温暖而感到失望吧?这样美丽的人世,有这样美丽的女孩,而我注定只能是个过客,不觉得遗憾吗?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开始,对吗?”
“不是的。”
舒意下意识道,见他抬了眼看过来,朦胧的水汽间他摘掉眼镜,清明潋滟,湖光山色,一览到底,她随心道,“你得试试,哪怕只有一次,或许、或许会有不同以往的收获,谁知道呢?就像我在登上火车之前,也没有想到这一程会遇见你。”
祝秋宴不知是被热汤还是被女孩子的好感熨帖,眉眼舒展开来,情不自禁地弯腰,替她将细碎的头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他指腹温凉适中,拂过脸庞自有一股魔力,让人无法回绝。
“果真如此,那不妨试试吧,试试,嗯?”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短小,但是我写了好多好多个小时……感情戏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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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高山地榆
祝秋宴与舒意回来时, 在巷口碰到武装完毕的边检。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额发,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意识到捧着海口大碗在小店门口喝热汤的情形早就被人尽收眼底,舒意轻咳一声, 飞快地瞅了眼祝秋宴。
祝秋宴脸皮厚如城墙, 掏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道:“哎呀没钱了, 不然也请大家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了。”
边检对他很客气, 不止婉言相谢全了他的颜面,甚至还问他:“您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
舒意跟着抬头,眼神似乎也在诧异——你已经走了?
祝秋宴好整以暇地装腔道:“听到点动静又回来了,怎么了这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边检的目光在他同舒意之间打了个转:“她是?”
“哦, 这位小姐也不知怎么一个人晕倒在街口, 我恰好经过, 就救了她。”
祝秋宴压低声音同边检道,“恐怕遇见了不好的事, 先一直哭,不肯说话, 我请她喝了碗牛肉汤, 情绪才好转一些。你们别绷着脸了, 再把她吓着, 我可没钱请她喝汤了。”
“您说笑了。”
到底还是他的话有份量, 边检努了努嘴,一贯僵硬的面庞竟然露出丝笑容,其余几个跟着松缓神色,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舒意悄悄地掩住嘴角。
回到平房内, 祝秋宴让他们按照章程办事,因此舒意重新被领回“审讯室”。秦歌不防她去而复返,见鬼一般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舒意不搭腔,一把扯过她怀里的背包,里外翻找几遍,见舒杨留给她的黑卡果然不翼而飞!她沉下脸来:“我的卡呢?”
秦歌退到旮旯,下意识想否认,却被舒意一把抓住胳膊。
“你弄疼我了。”秦歌反手拧不开,不得不面向舒意,气极败坏道,“我已经交出去了,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
那是舒杨偷偷塞给她的,多半还是初始卡,没有设置密码。舒意一把甩开秦歌,冷冷道:“你就这样把卡交出去,还指望对方来救你?”
秦歌抚着阵痛的手腕道:“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我怎么做,如何打算,能不能出去,这些都且看着呢。”
“是啊。”舒意极其微弱地低笑一声。
秦歌问:“你笑什么?”
“忽然知道梦里你为什么会被白绫绞死了。”
原先听她回忆噩梦,她还同情她的遭遇,甚至觉得谢意似乎过于残暴。
粗粗看来,她最大的错事不过因谢家冷落而投敌,破坏了谢家姐妹之间的情感,可往深一想,全然不是这么简单。
她一定做了什么,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谢意才会绞死她。
秦歌听她的笑,看她眼神间流转的宽大与怜悯,浑如一个没穿衣服还故作新装的“皇帝”,跌跌撞撞,拼了命地演绎什么叫做笑话。但她仍梗着脖子:“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有人死了?我是指你的噩梦里,你没有向我提出来的那部分。”
秦歌拧起眉头:“舒意,你、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谢意,你信吗?”
秦歌忽然尖叫一声,抱头躲到墙角去,喃喃道:“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她不听话!总想着跟你通风报信,我就、我就……”
谢意走近她,此时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软和娴静的眉眼却含着刀锋般的眼神。
“你自以为是地轻贱旁人的感情,将谢家描绘成冷冰冰的围城,里面住着行尸走肉的人。那是一个竞技场,充满无形的硝烟与杀戮,活着的人必须要以伤害为代价,在施以善意的人背后放冷箭,才能让自己得以体面,所以你杀人,不是因为对方与你作对,而是她踩碎了你的尊严。秦歌,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无谓的自尊而输得一败涂地。”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舒意及时退到一旁,武警照例检查,冷不丁一个女孩从墙角扑了过来。
他立刻掏出随身配枪,大喝道:“站住!不要动!”
秦歌好像没听见似的,嘴里胡乱说着:“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来找我!我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有钱,我给了钱的,快放我出去,那里有个疯子!”
她一边说一边以冥顽的姿势,冲向武警。众人相继屏息,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她。
她忽然扭头,狂奔而回,双手卡住舒意的脖子!
……
“阿姐,阿姐!”
一声惊叫将谢晚从梦中拉了回来,谢晚腾的一下坐起,凛冬忙递过去一杯水,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转而喟叹道:“二小姐又想起大小姐了?”
“嗯。”谢晚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下床穿戴,头也不回问,“王歌呢?”
“今日府内有诗会,表小姐正在前厅忙碌。”
谢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又办诗会,前几天不是才办过吗?”她吩咐身旁的丫鬟,“让她来见我。”
她刚换好衣裳王歌就到了,款款笑道:“晚晚今日怎么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儿?”
“阿姐在家时我经常睡到日上三竿,天塌下来也不用愁,如今她不在,我得替她看着家,再整日昏睡的话就不成体统了。”
她昨晚看了半宿账簿,一颗脑袋两颗大,眼睛至此还酸痛不已,可也没有办法,如今担着镇守家宅的重任,再不济也得咬牙撑下去,直到阿姐回来的那一天。
是的,她一直坚信谢意会回来。
“起先族里不是说阿姐担心血亏冲撞爹爹的亡灵,这才避走乡间,在别处守孝。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她的身体还没养好吗?”
阿姐走的那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在屋内昏睡了过去,没赶得上同阿姐告别。
事后大夫说她连日操劳,忧思过重,劝她好生休养,因此她对灵堂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不说,还被劝阻出门,留在家中将养。
她想着最多一两个月阿姐就能回来了,谁知盼啊盼,盼到秋收冬至,阿姐还没回来,眼看就要过年了,难不成让阿姐一人留在乡下过新春?
“你怎么不说话?”
王歌静静打量着她,陷入了深思,经她提醒才状似回神,揉着眉心说:“你瞧我,这两天忙前忙后的,脚快站不住,人都要傻了。”
谢晚说:“诗会闷得要死,不知你怎么想的,要附这等无聊的风雅。”
“当今圣上崇尚儒学,礼遇文臣,谢家虽没了当家做主的男子,但也是丈量过天顶的名门望族,总不能任由其蒙尘。我想着请各家小姐到家中来游玩作诗,时间一长,名声传了出去,说不定能让圣人重新想起谢家。”
“想起又怎么样?”谢晚顿了顿才说,“除非我阿姐在,她过去很得圣人喜爱。”
“今非昔比,过去老爷官拜一品,太子老师,圣人何尝不是给谢家脸面。”
“阿姐救驾有功,圣旨言明,那份厚待是给阿姐的,不是给谢家。”这次父亲畏罪自缢,圣人宽和谢家,很难说有没有看在阿姐的份上,“只要有阿姐在,谢家就不会蒙尘。”
说来说去还是谢意,绕进死胡同了吗?王歌攥住手心,笑意淡了几分:“也是,九姑娘盛名在外,就算办上十场诗会,恐怕也没她一个名头响亮。”
这也就是为什么晋王非要弄死谢意的原因,不能为己所用的绝才,不如毁掉。王歌转念又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秦歌坐到她旁边,挽住她的手半是犹疑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起先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再忧思过重生起病来。可是我不说,又怕……又怕将来后悔。”
“跟我阿姐有关?”
秦歌点点头:“前不久我去集市,偶然听到一个乡下郎中说,九姑娘血崩不治,恐怕命不久矣。”
“什么?那郎中究竟怎么说?他怎会知道?”
“约摸九姑娘在乡间病症难解,额外请了郎中吧,因才有所传言。不过乡野之人所说之话也不可尽信,你不要担心……”
她话还没收完,谢晚豁然起身,抽了手就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作势往外走,王歌忙追上去:“晚晚,你去哪里?”
“我去找族长,让他们把阿姐接回来!不管那个人说的是不是实话,阿姐都离开太久了!父亲已过百日,还谈什么冲不冲撞?有本事就让女子的小日子都断绝,也甭生孩子了,否则她早该回来!”
“哎呀,瞧你说的什么孩子话。”
“倘若、倘若阿姐真的病重,我就给她找城里最好的大夫!”谢晚说到后面抽噎了起来,想是预料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深想,眼巴巴抓着王歌的手道,“你帮帮我好不好?他们究竟把阿姐送去哪里了?”
谢家在乡下有数多农庄,一间间去找至少费时三天,她此刻被那传言笼住了,身处一片迷雾,方向迷失,满脑子都是阿姐重病的消息。
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向族长问起阿姐的下落,族长是个老狐狸,三两句话就带过去,她还得体谅他们的难处,到头来什么进展也没有。
可以想见就算她拿出谢家当家人的威严,逼迫他们交代阿姐的住处,他们也会想办法搪塞过去。
这些天她周旋其中,深入其境,才慢慢体会到人心难测。
过去姐姐主事,谢家何曾轮到那些老家伙做主?仗着德高望重,在谢家作威作福,一时问她要修祖庙的银子,一时又说重塑金身,需要法师做法,变着法的掏空谢家家底。
到如今,她能够信任的人只有王歌了。
“你别着急,让我想想。”
王歌拍拍她的手,假意回想当日的情形,“啊,我记起来了,那郎中与人谈话时,似乎提到平阳村,他会不会是从那里来的?”
谢晚忙看向凛冬,凛冬也被谢意重病的消息给吓坏了,一时主张全无,被谢晚摇了摇手臂才醒过神来,沉吟道:“平阳村在西郊,有谢家的田产和房产,只是……”
凛冬犹豫地瞥了眼王歌,虽然谢晚一直被瞒在鼓里,但她亲眼看到谢意被拖出谢家。那满身的血,俨然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迫害谢意。
纵然那些族老没一个好东西,可这位表小姐也未必能逃脱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