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权阉之女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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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永隆帝。
    “你过来……”听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永隆帝勉力撑住,唤过朱闵青,重新用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他不是没见过朱闵青,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时候再看,就看出点不一样来。
    他那双眼睛,生得真像闵氏!
    但是鼻子高挺笔直,鼻翼不宽不窄,又有点像自己。
    一时间,永隆帝心中五味杂陈,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朱闵青,半晌才道:“别装傻,京城的流言你定然听到了,你是怎样想的?”
    朱闵青直挺挺跪下,坦然道:“微臣没什么想法,也不敢有什么想法,奶娘只说微臣的母亲姓闵,死于大火,旁的一概没提过。”
    “你奶娘姓林?”
    “是。”
    永隆帝默不作声盯着朱闵青,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有几分真。
    良久,他又望向侍立一旁的朱缇,再看看下头坐着的一干臣子,嘴角勾了勾,略显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味莫名的光。
    他抬手叫朱闵青起来,“着宗人府和大理寺详查朱闵青身世。今儿就到这,散了吧。”
    永隆帝起身离座,未让朱缇随行伺候。
    月亮依旧躲在云后不肯出来,玻璃宫灯在地砖上投下模模糊糊的光亮,草间秋虫低鸣,哀叹即将逝去的生命。
    凤仪宫久未修缮,墙角的蒿草已半人多高,在夜风中如鬼魅般来回摇摆。
    偶有几声鸦啼从暗夜中传来,更添凄惨荒凉之感。
    永隆帝立在破败的殿门前,似乎还能闻到呛人的烟味,一闭眼,还能看到漫天的火光。
    这个女人,到死还不忘给他儿子种下根刺。
    永隆帝冷冷哼了一声,即便认下儿子,她也别想进太庙!
    因有旨意,宗人府和大理寺不敢懒怠,翌日就开始查证朱闵青的身份,其实也用不着多费功夫,前面朱怀瑾和冯次辅等人已查了个七七八八。
    又不知从哪儿翻出几个老宫人,将凤仪宫起火、调换皇子、协助林嬷嬷逃出宫等事审问清楚,便具结完案,呈递御前。
    重阳节一过,永隆帝正式下诏,朱闵青认祖归宗,成为当朝唯一的皇子。
    但仍没有恢复闵氏的后位,同时,永隆帝还撤去朱缇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提督东厂的职位。
    收到消息的秦桑的冷冷一笑,吩咐豆蔻:“多准备几件爹爹的冬衣,把咱家现有的银子全都拿出来,让小常福做好出远门的准备。”
    豆蔻不解,“小姐是担心皇上发落老爷?不至于吧,怎么说老爷也是少爷……也养了大殿下十来年,皇上再糊涂也不能恩怨不分。”
    秦桑摇头叹道:“和皇上讲恩情?那是活腻了!咱们这位皇上,政事上不甚清明,权术上可精明得很,先前死活不松口,为什么这次就认下了?”
    豆蔻理所当然说:“那是他亲儿子,自然要认!”
    “不是,他已然不信任爹爹,先前隐忍不发是为制约外臣,现在大哥回来,有了新的人选,自然用不着爹爹了。”
    豆蔻惊呼:“难道皇上还想利用自己的儿子?”
    一阵风扑,吹得窗棂轻响,便听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
    秦桑走到窗前,任凭微凉的秋雨随风落在她热热的脸上,清凉惬意。
    她笑道:“皇上想得很好,相较江安郡王,支持大哥的臣子并不多,大哥想要继位,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所以大哥肯定会对他言听计从,成为平衡内阁的新势力。可他忽略了一点,大哥不是听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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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永隆二十五年的深秋, 一改往年的秋高气爽, 淅淅沥沥的秋雨时断时续,天空始终阴沉沉的,自重阳过后大半个月,竟是无一日晴好。
    九千岁被罢免的消息一夜传遍了京城,大多数人还没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时,又一份弹劾震惊朝野。
    上面说, 辽东本与鞑靼相安无事, 乃朱缇勾结卫宁远故意挑起战事,致使生灵涂炭, 哀鸿遍野, 国库亏空, 让我朝元气大伤,他们却借此中饱私囊, 乃蠹国害民之巨贼。
    这封弹劾一出,立即跳出五六个臣子随声附和,恳求皇上严惩二人, 还屈死的辽东将士、百姓一个公道, 以平民怨。
    卫宁远是大大的不服, “统统是屁话, 这些人只会纸上谈兵,他们谁去过辽东?每年冬天鞑靼都跑来抢东西杀人,百姓恨鞑靼恨得牙痒痒!还换百姓一个公道?呀呸!我们杀鞑靼人才是公道!”
    对于卫峰先杀了鞑靼部落首领一事,卫宁远一脸的骄傲, 叉着腰道:“我儿英勇!鞑靼老头曾经屠了我们一个村子,此仇不报,那才是对不起辽东的百姓。”
    有人对他的话表示怀疑,卫宁远便不辩驳,只诚恳道:“请大人去辽东驻守半年,亲身体会下,定然什么疑虑也没了。”
    永隆帝怕引起军中哗变,暂时还不想动卫宁远,就把弹劾卫宁远的折子压了下去。
    对待弹劾朱缇的折子却是放任自流的架势,不但没有申斥上书的大臣,反而自省有无失察的地方。
    臣工们又不是傻子,此等好时机岂能放过?紧接着,弹劾朱缇的折子一封接一封呈递御前。
    墙倒众人推,就算有盛御史等若干人为朱缇辩护,却也很快淹没在如山的讨伐朱缇的呼声中。
    这些奏折永隆帝一封也没看,全部交给朱闵青,让他自行处理。
    说是锻炼儿子的办事能力,其实就是试探朱闵青的态度。
    朱闵青自然明白他此举用意,仔仔细细看过奏折,暗笑着来到永隆帝的寝宫。
    此时天虽凉,却也未入冬,然而永隆帝已早早穿上厚实的冬衣,连殿角都摆上了一盆火炭。
    门窗紧闭,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烟火味,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朱闵青一进门就觉得沉闷得透不过气。
    永隆帝半靠在大迎枕上,额上束着黄绸带,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不时地咳嗽。
    他揉着额角,声气虚弱,“你打算怎么办?”
    朱闵青垂手立在塌前,眼中无悲无喜,平静道:“儿臣听父皇的。”
    永隆帝霍然睁目,一瞬不瞬盯着朱闵青,咬牙道:“杀……杀了!”
    朱闵青仍是平静如斯,却道:“父皇是为儿臣打算,不管朱缇真正用意是什么,他总归当了儿臣十二年的养父,于儿臣有恩,儿臣不好对他下手。他这人手段厉害,难免成为儿臣的掣肘之痛,父皇是提前替儿臣消除隐忧。”
    “不要枉费朕的苦心。”永隆帝松懈下来,重重咳了两声,震得胸口闷痛,随之头也更痛了,痛苦地敲了敲额角,吩咐旁边的宦官,“叫吴太医。”
    那宦官却是站着没动,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皇上,吴太医已被驱逐出太医院,要不……再请回来?”
    永隆帝一愣,这才想起——因吴太医是朱缇举荐的,让他给赶出宫去了。
    他挥挥手颓然道:“算了,朕谁也不用!拟旨,着三司共同审理朱缇罪证,内阁监督,一个月内必须结案。”
    “父皇,此时不宜动静过大。”朱闵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折起伏,极其冷静,像是在说一件于己毫不相关的事。
    “三司会审,再加上内阁,他们势必将所有与朱缇有关的人一网打尽,也极有可能趁机把与他们政见不和的人也归为朱缇同党!如此一来,朝廷就会变成一言堂,父皇,刚铲除苏党没多久,又要培养出个冯党么?”
    永隆帝将信将疑看着他,“依你之见如何处置呢?”
    朱闵青淡淡笑道:“简单,让朱缇告老还乡即可。他的一切权力都来源于您,如今权势皆无,不过一个平头百姓,他的仇家能放过他?根本不用您动手。”
    永隆帝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认为他说得有理,一会儿怀疑他和朱缇联手诳自己,转念一想,又担忧臣工们抱成团,逼自己退位,好给朱怀瑾腾地方!
    越琢磨越乱,越深思越觉惶恐,时而警惕时而恍惚,生生出了一头冷汗,神思不宁,连口涎流出都不曾发觉。
    “父皇,您不舒服?叫御医过来看看罢。”朱闵青用漠然的眼光瞧着他,语气听上去却显得急切关心。
    “可,”永隆帝艰难说道,“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朕身体有恙。”
    永隆帝心里清楚,若是消息泄露,外臣们必会奏请立太子,不管是立朱闵青还是朱怀瑾,他都失去对群臣的掌控力!
    一个疾病缠身的老皇帝,一个年富力强的太子爷,想想就知道那些趋炎附势的臣工们会追捧谁。
    “朱缇……就按你说的办。”永隆帝吐出最后一个字,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似地往后一仰,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脸却憋得通红。
    朱闵青忙低头应是,无人注意到,他的嘴角勾了勾。
    那笑,轻蔑,讥诮,还有隐隐的厌恶。
    西北风渐起,满地的枯叶被风卷着在空寂的街道上游来荡去,发出哗哗的声响,京城萧瑟的冬就要来临了。
    朱缇弹劾案有了结果:欺君罔上,有负圣恩,念其抚育皇子有功,免去死罪,允其告老还乡。
    没有牵连其他人。
    消息一出,不少人揩一把汗,纷纷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有更多人的心提起来,朱缇倒台了,但只倒下他一个人是不够的,盛御史、崔应节、邱万春之流竟然毫发无损,这可太不对劲!
    而且,皇上对朱缇的惩罚太轻。
    冯次辅准备再来一波攻势,然而让朱怀瑾劝住,“皇上现在是一心求稳,不想官场发生大震荡,把他逼得太紧反倒会事倍功半,且等等再说。”
    初冬,这日天气阴沉,寒风微啸,灰白色的云一层层叠上来,低低压在屋顶上,随风搅动,好像酝酿着一场雪。
    秦桑指挥下人将东西收拾好,吃的穿的用的,装了满满两大车,只带豆蔻和月桂两个心腹丫鬟,准备和朱缇一起回真定秦家庄。
    无人相送。
    也无人过来冷嘲热讽,挟私报复。
    总之,他们就一路安安静静地出了南城门。
    意外的是朱怀瑾在驿道旁等她。
    秦桑没有下车,挑起车帘一言不发看着他。
    朱怀瑾脸上还是惯常温和的笑容,眼中却有种淡淡的忧伤。
    他说:“我的话仍作数,你可以不信,不可以忘记。”
    秦桑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车轮碾着冷硬的黄土道,发出单调又枯燥的声响,扰得秦桑一阵心烦。
    朱缇笑吟吟道:“为江安郡王烦恼?我看那小子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可惜时运不济。”
    “从无父女俩都在内廷的先例,他能力有余,魄力不足,不会为你我和朝臣们起冲突。”他抚着下巴煞有其事沉思道,“而且你做不了正宫,我也舍不得你受那份罪!”
    “才不是因为他!”秦桑哭笑不得,“他从心底就不认可厂卫这一套,一心要扳倒您。说什么保全你的性命,不过是先把人打个半死,再给颗甜枣罢了。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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