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逃生者是一件非常悲哀与痛苦的事。
    云妄用魔力催动设备运作，“我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我知道。”怜绮平静，“这个世界早已没有蜂王，初次感应到殿下的气息时，我万分惊讶。”
    云妄略显讶然，其他蜂族似乎并不知此事，她与他们交谈时，能察觉到他们先前只是焦急于迟迟没有蜂王，但他们都相信怜绮还藏着其他手段。
    怜绮解释：“此事只有我知晓。”
    云妄眼神柔和稍许，“压力会很大吧。”
    怜绮没有回答，“请殿下继续。”
    “我原先是个人类，通过某些手段才拥有了蜂王体质。”云妄下一句话便令怜绮微微蹙眉，虽立即平展，但她没有错过，“很讨厌人类吗？”
    怜绮颔首：“人类曾重创过蜂巢。”
    不仅如此，他在人类基地见到的被实验的幼年近卫蜂，他们身上的惨状惨绝人寰。
    云妄摊手：“你讨厌也没办法，我以前就是个人类。”
    怜绮轻声反驳：“可殿下现在是蜂王，并非人类。”
    云妄则说：“我不会忘记自己曾身为人类所获得的一切。”
    怜绮抿唇，忘金莲幽幽晃动。
    “种族、血统、样貌都无法定义我们是什么样的存在或是立场，那只是我们此刻存在的身体的一部分。”云妄专注于手中零件的挑选和拼装，“假如你没有办法接受我的过去，我在完成对蜂族的承诺后，会离开这里。”
    多么残忍无情的话。
    怜绮下意识询问：“殿下要去哪里？”
    云妄回答：“我曾经所生活的星球，也叫作扶督瑞斯行星，但与这里很不一样。我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因为我想要回家，回到我所熟悉且可以信任的地方。”
    怜绮轻声道：“蜂巢也是殿下可以信任的地方。”
    云妄停下手里工作，但笑不语。
    身为蜂王，她在蜂族拥有绝对话语权，所有近卫蜂将她当作信仰，俊秀美味的躯体任她品尝，多么容易让人沉沦的环境。
    云妄一直都很清楚，蜂族的景仰有一个前提条件——她是蜂王。
    她的蜂王体质来自逃生游戏的兑换，她选择归乡后理应逃生游戏获得的一切均会清零，蜂王体质的保留不知会不会是主神的恶趣味或是阴谋。
    怜绮见云妄不说话，他敛下眸，不知谈话为何会有这样不愉快的走向，可他并未生气，“殿下不信任蜂族吗？”
    “我以前带领着一个小队，小队成员什么样糟糕的性格都有，包括我自己原先也是个非常糟糕的家伙……但我们非常信任彼此，不论队员变成什么模样，又或是他身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们绝不会放弃他。”
    云妄注视怜绮，笑容温和地问道：“若我失去蜂王体质，蜂族会待我如何？”
    怜绮静默，答案不言而喻。
    云妄低头，唇边笑容不变，挑选零件速度与她语气一样平稳。
    “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不会因此在心里对蜂族出现任何芥蒂。”
    “我答应会帮蜂族回到地下城，便会做到此事，也会在此期间帮助每一个蜂族，做好一个蜂王该做的事。”
    “对话好像让你有点不愉快，你还想听别的事吗？”
    莲瓣舒展声，细微的走动声，清冷气息传至身边，云妄余光里出现白色长老袍，她专心致志于手上的事。
    “殿下，”怜绮声音冷得像高山顶端的冰雪，“蜂族的确会在意这些事情。”
    “蜂族会在意。”他顿住，良久才道：“我不在意。”
    云妄听出怜绮语气中的认真，她讶异抬眼。
    凉意十足的修长五指扣在她手腕间，力道之紧似乎害怕极了她会随时消失在他眼前。
    忘金莲莲瓣尖端染上些许血色。
    怜绮闭上眼，再度睁眼，金眸眸底满是痛苦。
    “我不在意殿下有怎样的过去。”
    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他对蜂族的情感只剩憎恶。
    他憎恶所有的蜂族，也憎恶他自己。
    他从未想过光耀蜂族。
    从一开始，他便想带着蜂族一起毁灭。
    可蜂族生命力无比顽强，想要彻底将整个蜂族灭族并不容易……尤其是他本身，胡蜂特质与忘金莲加持使他近乎成了不老不死的存在。
    繁花刃可以杀死他，但无法彻底将他杀死。
    忘金莲会一点点让他重新活过来。
    终于，他寻到可以让他彻底死亡的办法。
    便是那一天，他通过魔法蜂看见出现在这灰暗世间唯一的艳丽色彩。
    一袭红裙的云妄，突兀地点亮他苍白灰败的内心。
    他的蜂王，出现了。
    他一直在踌躇，在犹豫。
    他认为云妄救不了他，但她只要留在蜂族，他便可以看着她。
    可他听见云妄会离开蜂巢的事，内心便只剩恐慌。
    那绝对理智与冷漠的话语，她对蜂族没有任何留恋之意，哪怕他已极尽所能地讨好对方。
    扣住云妄手腕的手向下移动，冰凉指腹轻轻托起她的手指，他弯下总是挺得笔直的腰背，金色长发垂落，唇瓣柔软地触贴指尖，虔诚的轻吻。
    “您是我的蜂王殿下。”
    “不论变成什么模样，我始终会忠诚于您的王。”
    “——哪怕我已失去成为近卫蜂的资格。”
    未曾料到的发展令云妄沉默后叹息，她手抚上怜绮的脸颊：“你究竟还经历了什么？”
    长老殿内死寂少顷。
    怜绮徐缓开口：“……我曾杀害过两位蜂王。”
    第48章 第三个秘密8
    尾音尚未落下，怜绮已心生悔意。
    他向来能够控制情绪，鲜少冲动，方才脑子里却只剩殿下会离去的恐慌，不管不顾的情绪催使他说出自身最大的秘密与罪孽。
    话既出口，现在停下，为时已晚。
    怜绮认真注视云妄，她身上的温和淡然，使他胸腔内急促跳动的紧张趋于平和。
    云妄曾说她可以接纳所有的一切，换作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别人只会当作笑话看待，当她说出时，她所经历过去带来的气质沉淀，令人发自内心地去信任她。
    “殿下，请跟我来。”
    清凌凌的嗓音好似山间泉水，怜绮恳请云妄暂时放下手上的事，跟随他前往藏书阁。
    怜绮缓步向前，云妄在后，站上魔法阵，绚烂魔法光芒过后，二人共同出现在藏书空间。
    宽大的飘浮平台，云妄曾经大量阅览藏书的书桌与微黄灯光一尘未变，平台下方一望无际的书架一半隐没在暗色之中。
    长老袍白色尾摆迤地，怜绮至平台边缘，触发魔法阵，四面八方的石阶如羽毛飞来，轻盈组成向下的阶梯。
    他走下两步，回身向云妄递手。
    皙白干净的手掌于昏暗的藏书空间里仿佛发着光，却是被风一吹随时都可能湮灭的微弱光芒。
    常理而言，见到这样的动作，通常会将自己的手搭上对方掌心。
    云妄没有，她径直握住怜绮的手，抓得很紧。
    人也大步走下台阶，牵着怜绮往前。
    她说：“去零号书架么？”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怜绮并不意外，殿下一向敏锐，他先前在零号书架前取回记忆，短暂失控的丑态被殿下尽收眼中，殿下怎会发现不了零号书架上光团的异常。
    他说：“我抽离了一部分痛苦的记忆与魔力，将它们藏于零号书架。我曾警告过殿下，不要随意接近零号书架。”
    记忆与魔力抽离后，他对过去的记忆便会之后模糊的印象，痛不欲生的细节则不会想起。
    在亲眼见到云妄对维善、晴流及贪华的态度前，他只想逃避过去，从未想过面对。
    即使是现在……
    云妄察觉掌心的手发凉，她便问：“假如我贸然接近会如何？”
    怜绮收拢心神，他轻声道：“若殿下魔力微弱时，贸然靠近零号书架，会被记忆体附着的魔力击成难以恢复的重伤。”
    云妄：“……”美人都带毒么。
    怪不得她每次望向书架深处，皆会感觉到一股不舒服令人不想靠近的气息。
    如今云妄魔力足够强大，怜绮记忆体上附着的魔力无法伤她分毫，更不必提现在是怜绮主动带她前来。
    零号书架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光团。
    怜绮：“请殿下先松开我的手。”
    云妄无视他的话。
    怜绮无奈，又重复数遍，手上温暖始终不离。
    他便抬起另一手，光团自动飞向他指尖，他把光团送往额前。
    光团边缘光晕贴碰至额心的刹那间，怜绮浑身一颤。
    他唇色肉眼可见地泛白，额角沁出一粒粒汗珠，顷刻打湿额前细碎的金发。
    当光团全部没入怜绮身体后，无比强大魔力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