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开玩笑。
    “哦，没关系，”苏玟当然没这么说，她摊开手，“这位女士致力于维护贵校的荣誉，我完全可以理解。”
    凯茜对她的话却并不满意，魔法师姑娘扬起下巴，指着自己胸前的七阶徽记，“你应该叫我阁下，这位小姐。”
    ——七阶魔法师在塔文帝国里并不算稀少，然而，跨入高阶境界的法师，都可以直接被皇帝册封骑士爵位，虽然他们并不真的需要贵族身份，毕竟魔法师的等阶已经能让他们赢得一切，无论是权力财富还是他人的尊重。
    “是吗，”苏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你希望我喊你阁下？”
    有一瞬间，林西觉得她会大发雷霆，将这个公会里所有的法师都撕碎。
    凯茜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还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不是我希望您怎样，这位小姐，您想要成为魔法师，想融入这里，最好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好吧，阁下，”少女从善如流地说，她伸出手，“很荣幸见到您。”
    凯茜本来以为这人会拒绝，没想到后者就这样妥协了，而且又是一副友善甚至谦逊的态度，她所受过的教育让她必须做出回应。
    魔法师姑娘只好与对方握手，“您做过天赋测试了吗？如果没有的话，用我们的水晶球吧。”
    苏玟：“免费的吗？”
    凯茜深吸一口气，“当然免费的！你的姐妹也可以一起！”
    苏玟觉得这时候真的有必要解释一句了，“他实际上……是我的兄弟。”
    凯茜愣了一下，旁边的几个魔法师都怔住了，他们不约而同看过去，林西一言不发地站着，漆黑的长发松垮垮地束起来，脸容秀丽又白皙，气质安静又有点忧郁，他穿了一件镶着银扣的皮革长外套，项链上垂着一个小小的黑晶鱼叉吊坠，戴着两颗水润的黑珍珠耳钉，腕上的珊瑚石是罕见的澄黄色，仿佛流动着晨曦的光泽。
    除了身材偏高以及有点瘦之外——
    不过，旁边那个姑娘和他差不多高，大概只比他矮了寸许，因此他看上去就只剩下瘦了。
    苏玟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吧，林西确实穿了她的衣服，但至少不是裙子吧。
    “抱歉，”凯茜脸红了，她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感觉十分尴尬，“抱歉，这位先生，我并不是有意……”
    林西的眼神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要道歉？”
    他的声音如此美妙，那些男性魔法师都失神了，女孩们更是脸颊泛红心跳如擂，呼吸都有些紊乱。
    “因为，因为我错认了你的——”凯茜的脸颊如同火烧云，法师姑娘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你不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林西歪过头看向苏玟，他用神语问：“她什么意思？”
    整个魔法公会也没有一个半神，自然无人能听懂这种语言，他们只以为是某种方言，除了听过即忘和发音诡异之外。
    苏玟耸了耸肩，“有些人认为说一位先生像女士是种侮辱，反之亦然，不过有时他们又会用这个来夸奖某些女士，说她们像是男人一样能干。”
    林西越来越茫然了：“什么？”
    “……你知道吗，”苏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很好，不用在意他们怎么想的。”
    林西干脆也放弃了去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他也并不真的在乎他们怎样看待自己，实际上，他交手过的许多敌人，都曾经说出类似的话，他们的意图似乎是要激怒他，然而他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因此愤怒。
    海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身离开了魔法公会，似乎对这里彻底失去了兴趣。
    在法师们看来，就是他完全生气了，凯茜脸上充满了懊恼，“抱歉，小姐。”
    “不用道歉，他真的没有被冒犯，或者说他习惯了，”苏玟难得说着大实话，可怜的是没人相信，“我来做个测试好吗。”
    凯茜这才想起正事，她将那些倒背如流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关于如何聚精会神感受元素精灵，此外，每一个水晶球实际上都造价不菲，里面封印着各系元素精灵，还有特殊的驱散魔咒，这里面的魔法精灵并不活跃。
    绝大部分魔法师的元素亲和力都是低等，所以他们最多能让水晶球里的元素精灵显形。
    苏玟耐心地听完了各种要求，在魔法师们的注视下，伸手按上了水晶球冰凉的外壳。
    水晶球猛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辉！
    检测魔阵被启动了。
    一场小型的元素风暴在球体里席卷而成，冰水风三系元素精灵纷纷显形，在水晶球里雀跃狂舞，甚至周围的空气里都隐隐浮现出魔法精灵们的身影，在场的中高阶法师们当然都能有所感应——
    他们并没有露出震惊或者欣喜若狂的神色，毕竟，这虽然少见，但是对于圣安蒂斯这样天才云集的魔法学院来说，也并不算多么稀罕。
    魔法公会大厅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他们身边可没有那么多天才，那些来自魔法学院的人目光火热，更多的魔法师脸上都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魔法这个领域，本来就是属于天才的世界。
    普通人多付出一千倍的努力，都无法追赶那些有天赋的人，更别说超越他们，低等的亲和力已经将绝大部分人的上限锁死在四阶，中等也不过就是七阶，想要再向上突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魔法的世界有很多奇迹存在，然而，那些奇迹依然属于天才。
    “三系元素亲和力超高等，”一个男性法师欣慰地说，“你可以在今年秋季入学了，这位小姐。”
    “……学费呢？”
    法师们无语地看着她，凯茜看上去很抓狂，但是碍于教养不好发飙，“学费当然要出！”
    她的声音很大，其他那几个学院的魔法师都听见了，他们倒是都有些心思，一时间纷纷扬起声音，好像在与旁边的人交谈，实则是在向这边宣布——
    “我们对于亲和力超高等的人自然是免费。”
    “圣安蒂斯从来不缺天才，他们大概更缺那十个金币的学费。”
    苏玟：“……”
    凯茜看上去又想发飙了，旁边的女魔法师倒是叹了口气，“小姐，您是来自东大陆吗。”
    魔法师们心里都赞同这个问题，毕竟他们从刚才起就打量这个人——
    少女黑发白肤，眼眸碧蓝如霜，脸廓清晰分明，身材高挑看上去像个混血，在这潮湿炎热的岛屿上，她穿了一条轻盈的薄荷绿纱裙，层层裙摆微微透着光，看上去清新飘逸，而且这种面料产自东大陆南部，如果不是她特别有钱的话，那么她就是东大陆的土著居民。
    苏玟无所谓地点头，她改变了自己的发色，除非是神明才能察觉这种程度的变化，“是的。”
    东大陆的人类居民也许不是特别有钱，但这是在他们没有远渡重洋来到塔文帝国的前提下，但凡他们能抵达帝国境内，许多在东大陆相当常见的矿石和炼金材料，在这里都能卖到相当不错的价格。
    十个金币看似是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特别难攒起来。
    总之，他们都不认为这人会放弃这个机会，只为了一点学费就跑到别处去。
    要知道，法耶斯岛这种小地方就算了，每年招生季在帝都的魔法公会，那种人山人海的爆棚景象，圣安蒂斯的魔法师们面前从来都是人挤人抢破头的热闹，许多次甚至还有人为了争抢一个名额而打起来，而那些人也都是高等亲和力的天赋，在别的魔法学院，他们就算是天之骄子了。
    “你的名字？”
    “——赛莉亚·戴纳。”
    一个魔法师认真地递给她一块符文石，冰凉的晶石上刻印着传送符文，奇异的魔力萦绕其上。
    “这是证明，戴纳小姐，入秋之后，上面会显示出日期，你要在那一天抵达贝利亚的魔法公会，在门外等待就好了。”
    凯茜：“记得带上学费。”
    苏玟向她微笑了一下，“谢谢提醒，既然这样还是让我再想想吧。”
    凯茜：“……”
    她气呼呼地转过头。
    不久之后，当林西再次踏进魔法公会大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同事坐在沙发上，周围一圈来自各个学院的魔法师，她很有耐心地和他们一一交谈，表示自己会考虑他们的邀请，还有几个青年有些腼腆地和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着和他们握手，并且交换了名字。
    当然不是真名。
    有人注意到他进来，和同伴们热切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以为他和那个黑发蓝眼的姑娘是兄妹或者姐弟——尽管他们的眸色不一样，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魔法天赋通常都来自血脉，血亲间的天赋等级未必完全相同，但是一个天才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的，最多是两个有些差别的天才而已。
    林西正在思索如果他弄炸了那个水晶球苏玟会不会生气的时候，他的同事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裙摆轻盈地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将他从那些蜂拥而至的魔法师身边带走了。
    两人来到外面的广场上，沿着喷泉走了一圈，午后的阳光倦怠地落在鹅卵石道路上，花圃里的红玫瑰肆意绽放着，周围不乏散步甚至拥吻的情侣。
    “阁下，我有一个糟糕的消息要告诉你。”
    林西完全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什么？”
    “当我和他们握手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些记忆，”苏玟轻描淡写地说，“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有学习过怎样抵抗他人精神力的入侵，那些教廷的人就不一样了，不过，我不会这样对待我身边的人，而且半神以上的人，对我这种行为也会有所察觉。”
    林西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对方要说自己看到了什么记忆，没想到后面跟了一大堆解释，“你不需要说这个，如果你想看我的过去，或者我正在想什么，我也不会介意的。”
    “……”苏玟无语地看着他，“算了，我只是想说，黎明之神还在这座城市里。”
    海妖先前冷静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中涌动起愤怒的波涛，“怎么可能？”
    “我也想知道，”苏玟低下头，“光明神身边的次神离开西大陆，或者离开神域——至少马修阁下应该会告诉我，他虽然经常坑我，但他应该不希望我死在这里。”
    林西也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不能有强烈的波动，他虽然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情绪化的人，所以很快也控制住了。
    法耶斯岛的城市坐落在高地，他望向远方辽阔无垠的平静海面，“我们未必会输。”
    次神之间的武力差距也很大，不过，埃尔维斯手下战斗力强的次神并不多，黎明之神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林西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他只是相当有自知之明，因此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大言不惭地说我们一定能赢，毕竟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重点难道不是她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吗？我以为她杀了朵拉阁下之后会立刻离开。”
    苏玟无比庆幸自己没用精神力扫视整个法耶斯岛，那样做的话，一个次神绝对能立刻察觉到问题，然后事情就大条了。
    “那些魔法师怎么会认识一个次神？”
    “他们不认识，”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绿树环绕的城堡，那是卡森家族的宫殿，“黎明之神居然敢大摇大摆地逛街，人类没见过她那张脸，只以为是位罕见的美貌夫人，所以印象深刻，但是马修阁下给我展示过不少神明的模样，我知道那个人就是她。”
    林西：“……这就是你要和他们握手的原因？”
    “那是一种习惯，”苏玟摊开手，“除了朋友之外的人，都可能是敌人，或者至少都可以利用。”
    “而且，我以为你会生气，”海妖迷惑地说，“我是说，当那个魔法师，让你叫她阁下的时候。”
    “因为一个称呼？不，我不会，”少女摇了摇头，“很多年前，在我小的时候，马修阁下就曾经——他故意变成我的仇人，让我和他聊天，我多么想撕碎那张脸，或者拧断他的脖子，然而，我一定要面带微笑，声音甜美，但凡我流露一丝杀气——”
    林西侧过头看着她。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后者风轻云淡地说：“在我睡觉时我会做梦，梦到我的朋友们在圣火中被烧死的景象，梦到那些圣骑士向我举起他们的头颅，他们死不瞑目，睁着眼睛死死盯着我，喊我的名字。”
    林西：“…………”
    他并不认为对方需要安慰，她只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罢了。
    说实话，每个半神都会有一段过去甚至是凄惨的故事，否则他们无法走到这样的高度。
    苏玟叹了口气，“他告诉我，你最难战胜的敌人其实是自己，我还记得当时我反驳他说，不对，我最难打败的敌人是光明神。”
    林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怎么说？”
    “他说……当你打败了埃尔维斯，你会知道自己赢了，”苏玟有些迷茫地说，“但是，你永远都不确定你是否克服了你的恐惧，然后，我问他，你做到了吗，他说他不知道。”
    林西沉默了一会儿，“这听上去是个……很值得讨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