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
    地面上的黑红玫瑰不分四季地盛放着，在阴郁的天空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铁灰色的阶梯两侧茂盛的吸血树枝叶参天，银发少女伫立在树边，那些狰狞嗜血的枝叶先前精神抖擞，感应到这人身上彻骨寒冷的气息之后，战战兢兢地收回了爪牙。
    苏玟站了一会儿，感叹这些事其实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就像西大陆的人不能选择信仰，就像有些人出生就是贵族，或者能自由地学习魔法。
    ——虽然她现在不再羡慕那些人了。
    这里直通黑暗神的宫殿，因此来往的人很少，当她拾级而下，进入了喧闹的城市区域时，附近的人立刻多了起来，而且，活了一百年也是有点好处的。
    黑暗之都是东大陆最壮观的城市，军队驻扎在地下世界里，地上的街道基本上都是贸易区域，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有如此种类齐全的黑暗种族，那些食尸鬼们也不会畏惧在阳光中失明，因此纷纷从地下爬出来满大街乱逛。
    忽然间，街道上方响起一阵吼声。
    “谁会做饭——”
    周围的兽人血族暗精灵们纷纷抬头，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有的干脆就当没听见。
    他们听不懂，因为那人说的是神语。
    苏玟奇怪地看了过去，发现一个风魔青年满脸颓丧地站在一个工坊屋顶，他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谁会做饭啊——来个人给伊利亚斯冕下做饭——”
    苏玟：“……”
    苏玟：“……？？？”
    第33章
    黑暗神身边的追随者们, 无论是次神还是准神, 肯定都会神语, 因为他们都是从神域堕落到大陆的神族。
    当然, 还有一些跨越半神进入准神境界的人, 不过他们在半神期间就必然学了这种语言。
    半神之下的人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学习神语。
    这条街上有那么几个半神, 此时都一脸诡异地看着屋顶上的大恶魔。
    苏玟还在头疼自己要去大雪山里上任的事，更别提那些让人抓狂的飞龙, 倒不是怕了他们, 她早就学会怎么催眠他们的方法, 重点是, 要把他们带去霜山战区的话，总不能让他们天天在笼子里睡觉吧。
    “伊利亚斯冕下想吃什么啊，”一个路过的魅魔姑娘白了那个人一眼，“不会去人类的酒馆买吗。”
    风魔青年反瞪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试了, 不行。”
    其他的半神们投以同情的目光,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消失在这条街上。
    苏玟：“你为什么要说神语？”
    这东西说多了也会累的好吧。
    风魔青年环顾四周，这间打造附魔武器的工坊附近人来人往, 他们听不懂这种发音模糊糟乱的语言, 而且对于一般人来说, 听过一次神语都不会记得任何单词，下一次听依然是无比陌生的。
    他低头对地上的银发少女说，“我不想让更多人来嘲笑我, 而且，半神安全一点吧，至少不会死于威压。”
    苏玟：“……但是，如果你问问一些兽人和暗精灵，说不定还能有用，毕竟我认识的半神们都不怎么会做饭。”
    “不，不是这么简单，”风魔青年沮丧地叹了口气，忽然精神一振，“等等，难道你会吗？”
    “……我的确学过，”苏玟谨慎地说，“但我有几年没下厨了，而且——到底怎么回事？”
    苏玟进入半神境界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具体她记不太清楚，也可能更加久远，总之，马修把她从藏书室和重重古籍之间拎出来，暂时结束了暗无天日的学习，转为实践——去和那些被抓到的间谍们聊天。
    那些人并没有都被送到万象之城，很多都关在不同的南部要塞里，她因此认识了许多脾气各异的指挥官和总督们。
    有几次小范围内的高层庆功宴，酒还勉强能接受，她对于那些烤肉真的是忍无可忍，于是亲自动手了。
    然后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伊利亚斯冕下醒了，觉得我们做的烤肉很难吃，我们还去了一趟人类的酒馆，然而还是不行，”风魔毫不犹豫地开口，“他其实并不真的需要吃饭吧，但是他……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玟：“……他睡了几年？”
    “三四年吧，”风魔不太确定地说，“听说上次和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都这么折腾了一回，但那时候我在外面参加狩猎，我他妈——今天真倒霉。”
    苏玟思考了一会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在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伊恩的炎巨魔？”
    “没有，”对方很爽快地摇头，“我认识安瑟勒瑞斯所有的恶魔和大恶魔，而且这里炎巨魔不是很多，所以我很肯定没有，而且，哪怕是在其他地方，也都没有这个人——你确定名字对吗？”
    “不，我不确定，这好像只是一个昵称，”苏玟叹了口气，“没事了，带我去吧。”
    风魔兴高采烈地跳下来拉住她的手，两人周身顿时卷起一阵狂风，风元素的呼啸如同海潮般涌起。
    风魔们吹爆东大陆的速度并不是说着玩的。
    周围的景色瞬间模糊成一团，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已经城中央的高地上，面对着另一座宏伟而昏暗的宫殿，门外的大恶魔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好像刚被人揍了一样。
    风魔青年紧张地看着他们，“冕下还在生气吗？”
    “不知道，”一个梦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人敢进去，不过你最好在他出来之前解决这个事，否则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在万象之城开会的时候，所有南部的战区总督以及军团指挥官们全都会列席，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半神，但未必都是恶魔。
    现在，苏玟第一次看到十几个大恶魔聚在一起，而且群体手足无措心灰意冷，大家都一脸惨淡。
    梦魔这个种族数量不太多，他们看上去和血族有些相像，一个个形容苍白，外貌优雅漂亮，只是身躯在虚无的雾气与实体间转换，丝丝缕缕的黑雾若隐若现，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瞳孔中仿佛蕴藏着幻觉般的美丽光芒。
    他们能轻易穿梭在普通人的梦境里，在呓语中给予他们暗示和催眠这些人的思想，而且许多物理攻击包括元素魔法在内，都无法轻易伤害他们。
    苏玟：“……我就随口一问，精神控制对他管用吗？”
    另一个梦魔大惊失色，“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就算你真的控制了他，等他清醒一定会把你撕成碎片的——再说，难道你能控制主神？”
    当然不行。
    苏玟：“我现在回去还得及吗？”
    刚才把她带来的风魔脸色大变，连忙拉住她，颠三倒四地劝她留下：“不，别这样，阁下，如果你不想的话，你就负责做饭，做完了你可以不见伊利亚斯冕下，之前他摔了我做的烤肉，呃，我是说，我也觉得我做得很难吃，但他并没有没问我那是谁做的，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吧。”
    “……这真是非常好的安慰，”苏玟心塞地打断了他，“好了，现在他也是我的上级了——而且我一直想报答他救了我的朋友们，别说了，带我去厨房。”
    大恶魔们面面相觑，接着欢呼起来，一拥而上把她拉到了宫殿侧翼的厨房里。
    苏玟随便一瞥周围的环境，从炉灶到调料和食材等等，东西差了很多，这群人做烤肉根本不带配菜的，但是比想象得要好一点，她把血淋淋的半截尸体丢到桌上，开始折腾这只可怜的魔兽羊，“给我弄点土豆，红洋葱，番茄，松子，红皮蒜，迷迭香……快点。”
    大恶魔们一瞬间跑了个干净。
    这群半神们没在厨房打过下手，但是收集食材的话，他们效率出乎意料的高，苏玟刚结束了剥皮，他们已经呼呼啦啦地回来了，一筐一筐的蔬菜丢在她面前，附近可能有一个人类村庄遭到了洗劫，毕竟兽人们基本上不吃菜。
    苏玟随手拿了一点，丢给他们一把银币，“这些就够了……全都送回去好吗，把钱给他们。”
    大恶魔们没什么意见，毕竟她现在就是救世主般的人物，他们收了钱拎着箩筐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厨房里清净下来。
    她一边想着北境的事一边切菜，将碎洋葱炒软和蒜片一起塞进羊肉里，随手打了个响指，炉子里腾起滚滚烈焰。
    苏玟不太常用火系魔法，但是，万象之城的藏书室里魔法典籍应有尽有，马修一直在□□她的精神力，然而也不介意回答关于元素魔法的问题，这么多年下来，很多禁咒级别的法术她都烂熟于心。
    等待烤肉的期间，她煮了一锅土豆汤，把洋葱和迷迭香扔进去，掏出随身携带的调料——
    厨房外面的大恶魔们吸了吸鼻子，他们凑在门口开始发表意见。
    那个风魔青年满脸激动：“……她真的会做饭！太香了！”
    “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是啊，阁下，留在这里吧，我用我的尾巴保证，伊利亚斯冕下绝对会满意的，到时候你就可以——”
    “阁下们，请你们从外面把门关上，”苏玟还在调味，她确实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做一道菜了，毕竟在南部那些时候，她随便做点什么那些人都会满意，“再说，主人已经把我调去北境了，你们有意见的话——”
    大恶魔们纷纷失望，偃旗息鼓地远离了厨房。
    几次尝试之后，她觉得这个味道差不多了，才把汤倒在羊肉上，然后再将这堆东西重新送进烤炉。
    苏玟站在烤炉前面，头疼地思索着飞龙的事，马修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绝不是突然提起，恐怕早就有这个想法，然而她真的和那群飞龙不熟啊，他们只会骂她是杂种恶魔，或者咒骂着神明们然后叫嚣和他们决一死战。
    银发少女再次叹了口气。
    厨房的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你。”
    那个人嗓音低沉有力，本来是相当磁性悦耳的声线，听上去却充满了烦躁，他站在门口，高大强健的身躯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你在干什么？怎么用了这么久？”
    “外行就闭嘴好吗，阁下。”
    对方说的是神语，苏玟盯着烤炉，也就下意识没好气地用神语回答。
    她的确能全然控制情绪，但不代表她一定要这么做，不过无论怎样，她的精神力波动都维持在一个完美的平静状态。
    “如果做一条煎鱼，也许已经结束了，但是，这是烤肉，除非你会时间魔法，否则哪怕是创世神都要在这里等着——”
    苏玟一边说话一边回过头。
    门口那个人正一脸不耐烦地走进来，他的身材相当伟岸，头上一双粗壮锋利的硕大犄角，几乎已经顶到了厨房的门框。
    那是个黑头发的恶魔，五官深邃而棱角分明，绽裂的火红魔纹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蔓延，赤|裸着宽阔强壮的胸膛，隆起的肌肉如同坚不可摧的岩石，布满鳞片的尾巴上烈焰缠绕。
    苏玟：“……”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她见过的英俊美貌的魅魔们数不胜数，更何况常年和马修待在一起，还经常被告诫感官的影响都是虚假的，高明的咒术师从不会被在意眼中所见的景象。
    她扫了一眼烤炉里的羊肉，转过头，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炎巨魔说：“出去。”
    那个人微微皱起眉，一双灿冽的黄金眼眸戾气四溢，满是令人战栗的摧毁欲。
    他讽刺地抱起手臂，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就不。”
    第34章
    这是哪来的不知死活的炎巨魔？
    苏玟满脑子都是霜刃山脉和飞龙们, 完全没有心情和这种脑子进水的大恶魔胡闹。
    银发少女慢悠悠地抬起头, 冰蓝的眼眸里光辉流转, 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 “请您出去好吗, 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