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铭深凹的双眸炯炯有神，话语掷地有声。
    可眼前的破玉米地凭什么能值一个亿？
    而且还是经过专业估算，也就是华庭市值底价后的便宜一个亿，这事儿太让人难以理解。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除非有一些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在发挥作用。
    在全场人都想不明白的时候，张小剑看到陈凝墨镜下的嘴角微笑，看到了史进那张老脸的五官再次聚在一起变成菊花。
    于是他就知道，陈凝和史进一定知道华庭孙铭为什么要便宜这一个亿。
    时间回溯到半个小时之前，陈凝在车上详细的和孙铭说起了音乐现场的创意与构思，以及未来根本不可能赚什么钱的事实。
    孙铭乍一听觉得这事儿太扯淡了。
    但他却知道，陈凝从来不是一个扯淡的人，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吐沫一个钉。
    就像当年陈凝在华庭发了第一张唱片，大卖之后，孙铭在第二张唱片的合同里使了一些小伎俩被发现，陈凝说这辈子不会在华庭发唱片，于是无论后来孙铭怎样磨破自己的嘴皮子，陈凝也再没有在华庭发过一张唱片。
    来到百户屯之后，孙铭一度想象这是不是陈凝攒的局，反正在家度假闲的无聊，骗自己玩呢？
    那有傻子肯干这种事儿啊？
    但他见到了史进。
    当陈凝开口道：“老史，音乐现场本来就是你的构思，孙老板想听听，你说说呗。”之后，本来这两天就一股热血充斥全身上下的史进就开始了口沫横飞。
    “孙老板，等这建成了，全世界最好的环绕音箱包围广场，八车道宽的公路可以直接开进来，舞台左右专属停车听歌位，不用下车，就在车上嗨。”
    “最好的舞台，最好的排练室，最好的灯光，全国各地吃不上饭的乐队，都可以来这试一试，只要大家喜欢你，你一晚上就能赚够一年吃饭的钱！”
    到最后，甚至拿出了一叠地契显摆道：“孙老板，怎么样，哥几个二天办下来的事儿。”
    孙铭看到那一叠地契真傻了，看着上面的数字，看着那些朴实无华的签名，他明白，叫张小剑的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
    这些年在娱乐行业泡着，孙铭不说是人精，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
    音乐现场这事儿，如果想玩融资，拿什么狗屁梦想骗点小钱根本不用买地，租场地就够了。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真真实实的地契，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土地。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打算把这事儿往大了干，往长久的干。
    可这事无论摊子铺的有多大，最后形成怎样的影响力，都特么是不挣钱的事。
    真的是一群傻逼啊！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傻逼了？
    孙铭想了想，想起了三十年前傻逼的自己。
    那时候他就是一帝都二代，弹琴是为了撩妹，虽说那个时代没撩妹这词，但就是这意思。
    后来拿着吉他，写出那么几首歌后有了点小名，正好赶上了摇滚乐最波澜壮阔的时代。
    赚了钱，脑瓜子一热，哥几个一咬牙就开了华庭。
    华庭刚开时，是一家有梦想的音乐公司。
    哥几个天天琢磨着怎么制作出好专辑，怎么写出好歌，怎么流传千古。
    印象最深的是华庭制作第一张专辑时，请了个外国鼓手，人家一敲架子鼓，这家伙给哥几个惊的，怎么老外敲出的这个音儿，和咱亚洲鼓手打鼓的音儿就是不一样？怎么就好听了这么多？
    花钱，雇。
    然后，赔。
    又请人，又制作，然后又赔。
    公司这么下去不行啊，摇滚是不是不行了？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啊？
    民谣。
    对，民谣。
    一拍脑瓜子，孙铭和哥几个就钻进了帝都校园里，找了一批校园歌手，每人一首，来个民谣合集。
    火了！
    华庭就是这么起的家，虽然玩摇滚的一向看不起玩民谣的，但商业就是商业。
    懂得了这个道理之后，华庭持续商业了下去，挣了好几年不错的好钱，然后互联网来了，唱片公司都傻了。
    能熬到现在，版权逐渐被重视，各大平台也已经开始收费，华庭坚持下来真的不容易。
    但能坚持住的背后是彻底商业化，一切向前看，向钱看。
    什么狗屁初心，早没影了。
    更没影的是音乐审美。
    以孙铭为首的团队都已经太老了，老了就很难再跟得上年轻人音乐审美，在加上华庭的傲慢，错过了几次重大机遇，华庭当然一直在亏。
    发行什么亏什么，已是常态。
    然后收紧开支，谨慎签约，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恶性循环。
    孙铭也因此心灰意冷，想要卖掉唱片公司，解甲归田享受生活，毕竟曾经的确辉煌过，到这也算是个善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趟江城之行遇到了张小剑，还有眼前这群傻子。
    看着张小剑在玉米地前的山包上口沫横飞，孙铭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豪情壮志。
    华庭就是应该交到这样的年轻人手里，交到有梦想的人手里。
    所以他开口道：“就凭眼前这片玉米地。”
    每一个世故圆滑的人年轻时谁没傻过，谁没热血过？
    老了的孙铭想再热血一次，想捡起年轻时的初心。
    所以他又对张小剑道：“这一个亿，算我给你们的音乐现场投资，反正也不会挣钱，我也不要什么股份，你就在这给我建个房子，我后半辈子就在这听年轻人唱歌。”
    土山包上鸦雀无声。
    不止张小剑，闫词和他的专业团队也都明白了为什么老孙要让出这一个亿。
    张小剑看着眼前个子不高，眼眶深陷，头发有些苍白，却异常精神的孙铭道：“行，老孙，我就不和你抬价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设计师：“最好的位置，给老孙设计一套别墅。”
    “好嘞。”
    孙铭闻言后故作严肃：“不过张小剑我可和你丑话说在前头。”
    张小剑纳闷：“啥丑话？”
    孙铭笑笑道：“等这建好了，我在这天天听歌，可不许天天收我一块钱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