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四十五章我还想再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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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开始了,无人可以幸免。
    与六师兄说好的探险队无限期延后,天柱群峰的各派弟子一夜之间出师离谷,有些被九重天征召,有些回去捍卫自己的家乡。
    有些则像赤瑛鹿鸣一样,自行组成了群峰小队,去战火肆虐的前线,掩护当地生灵转移逃跑,并与魔族军队打起游击战,捣毁他们一个个的临时据点。
    此刻苍海屿的一角,他们就正与魔族小队激战中。这里有着全仙界最好的天马牧场,战争初期便已沦陷,仙界将领宁可施法召唤流星群,捣毁整座岛屿,都不愿意把一匹天马留给敌人。
    牧场主人只带了最珍贵的几匹宝马逃出,他不知从何得知仙界将领的决定,找上了群峰小队,求他们救出留在苍海屿的天马和岛民。
    群峰小队虽然不归属仙界的正经军队,但比大部队灵敏轻巧许多,且小队成员皆是群峰精锐弟子,能完成一些军队做不到的事情,例如秘密营救。
    他们很顺利地潜入,赤瑛在与魔族交手过程,发现大部分魔族精锐都已离开,猜测此处已成了魔族军队的补给地,果断改变策略,从营救改为清扫当地魔族势力,收复苍海屿。
    这便是群峰小队的第二个优势,他们拥有神力强大的赤瑛神子,与魔族军队正面硬怼也不落下风。很多时候,小队皆是靠鹿鸣骑着猛兽在前面强势开路,以及神子压倒性的力量断后,才能带领当地生灵逃出生天。
    九重天向赤瑛发出几次征召令,甚至还是天帝的亲笔书信,但都会被他回绝。赤瑛不想被天后和天子掣肘,处处受限,甚至可能没死于敌军之手,就先败于他们的阴谋诡计。
    他的忧虑不无道理,苍海屿收复后的隔天,九重天的使者便来了。
    这次并非传信,也非慰问,使者手握宝塔和镣铐,是态度坚硬冰冷,不容回绝的召请。
    说是召请,却分明是扣押。
    鹿鸣和其他人不服,还想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动手,阿宝也化为了原身,对着使者嘶吼威吓,只等鹿鸣的一声命令,但都被赤瑛劝止了。他知道天后不会善罢甘休,避得了第一次也还会有第二次。
    他安慰鹿鸣,说天后不会乱来,且如今正是两族开战的非常时期,在前线厮杀的仙界军队不会想要失去群峰小队这样的助力。
    “等我回来。”赤瑛对小队成员这么说,一一扫过他们年轻的脸庞。这个小队从未明说过上下分级,但大家已不自觉当神子是队里的主心骨。
    但很可惜,神子再也没有回来,群峰小队很快就解散,年轻的仙子仙君们各奔东西,继续为这场大战献出自己的力量。
    时隔六百多年,赤瑛再踏入九重天,却是入了大牢,还是镇压妖魔罪仙的玄武楼。
    他入狱的当晚,天后就来了,宣判他的罪名是勾结魔族,掀起战乱。
    赤瑛已不是当年的小孩,被泼了脏水只会憋屈着内耗自我,他冷笑着讽刺天后不是一向深谋远计,手腕纯熟,不然当年也扶不到她的夫君登上天帝之位,怎么这次如此操之过急,在这种情势下,还要编这么大的罪名想置他于死地,就不怕仙界众生议论吗?
    天后只是静静地微笑,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她拿出了一颗圆球,赤瑛细看才发现是一颗眼球。
    这是一颗死在战场上的仙将眼球,天后施法把他生前所见的最后一幕放出来。
    仙将死在啼血沙丘,正是如今两军正面交战,战情最为激烈的战场。
    赤瑛也是靠这个仙将的回忆,才第一次看到魔君。
    只见在飞沙走石的战场上,那黑影壮硕巍峨,身穿宛如活物般会呼吸的黑红尖刺盔甲,周身魔气萦绕,头戴刻有魔兽翅膀利角的头盔,就连脸部都戴着修罗面具,哪怕已被千军万马包围,那股威压也是无可比拟的强悍凶恶。
    魔君手握大刀挥舞,血红刀光瞬间闪现,如巨浪不可抵挡,无数仙兵仙将的残肢断骸像山顶碎裂的石头一样,散落在沙丘之上,流出的鲜血连湛亮苍茫的天际都被染红。
    面对魔君,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一个仙将在临死前奋力把手上利剑投掷向前,也只是打破了修罗面具的局部。
    面具脱落后,魔君真容得以显露一角,赤瑛本波澜不惊的神色瞬间大变,他往前一步想看仔细点,想知道是自己看错了吗?还是只是错觉而已?
    但他反而看得更加清楚,看清楚了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眉眼。
    仙将生前的回忆停在了这一幕,赤瑛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天后以为他见证据确凿,终于无话可说,得意地走了。
    赤瑛毕竟经历了在群峰六百年的磨打淬炼,再加之这几年的前线历险,面对险情危机早已学会从容自若地去处理。
    魔君与他长得一样的这件事,对他实在冲击过大,赤瑛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虽然不知为何他们长得一样,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魔君,也没有勾结过魔界。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
    坚定这个信念后,赤瑛在牢里打坐静心,不急不燥。守卫见神子如此姿态,以为他是放弃了抵抗,况且玄武楼法阵重重,守卫森严,几日后对神子的看管也松懈了些。
    就是这一松懈,被赤瑛捉到了破绽,他把一缕神识分于偷藏在袖子带进来的一只蜻蜓,并暗中施法让它穿过玄武楼防御,直飞白玉京中的天后宫殿,静悄悄潜伏进去,就刚好看到了天后与众神官仙尊对峙的场面。
    天后知道没这么容易能处死神子,虽然天帝现正身处前线战场,无暇分心九重天,她也是秘密扣押神子,但消息绝对会走漏,至少群峰小队定会把消息传回去,菩提神尊不会坐视不理。
    她早已想好对策,却没想到老家伙不亲自出马,而是暗中通知了群峰各派的掌门仙尊,和赤瑛六百年试炼里帮助过的仙洲仙主,让他们出面施压。
    事情虽然有点出乎天后预料,但她还是胸有成竹,甚至觉得能将计就计,直接对仙尊仙主们展示出那颗眼球的记忆,定能动摇他们的立场。
    却没想到跟随众仙家而来的,还有一个九重天神官,他拿出了证据,指出神子并非魔君,也没叛变。
    他的证据是一口空玉棺。
    一口应该装有夭折神胎的玉棺。
    神官资历深厚,是九重天内少数知晓魔君真容的知情者,虽然天后一口咬定那是神子,可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随后脑海里灵光一闪,惊觉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亲自入神墓林,挖出当年天帝下葬的玉棺,开棺后里面赫然空空如也。
    抗不过八十一道天雷,先行夭折的神胎早已被魔界混入九重天的内奸盗走。魔界定是使用了什么禁术,将神胎强行复活,并扭转了他的先天神力,将他孕育成力量强大的小魔君。
    神官忧虑天后会为了除掉神子,强行掩盖真相,故而才找上了菩提神尊,让众仙家与天后当面对峙,即是劝她大局为重,也是告诫她勿以权谋私。
    如今的当务之急应是尽速拔除九重天内的魔界内奸,且如果魔君真是另一个神胎,恐怕只有同为太一大神血脉的赤瑛神子才能与其一战。
    天后毕竟是十万年前众神之乱中陪夫君一同为天帝之位角斗,最终在权力的游戏中胜利的玩家,她没这么轻易就被众仙家拿捏住,依然还是扛住各方压力,不放神子出来。
    赤瑛也已不在意天后的阴谋诡计,而是深陷魔君竟是他同胞兄弟的震骇之中。
    他与夭折的兄弟应是毫无感情,可在听闻真相的那刻,却还是钻心刺骨般的疼。
    赤瑛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已无血亲,却没想到同胞兄弟就在魔界无法安息,走着跟赤瑛背道而驰的道路,受着比赤瑛还痛的苦难,造着他不应该承受的罪孽。
    赤瑛还未来得及消化对血亲遭遇的悔痛和惋伤,更大的悲剧已朝他袭来。
    那一夜,无数传递消息的穿云箭射向九重天,噩耗瞬间传遍这座天上宫阙的每个角落。
    就在刚刚,天柱群峰沦陷了。
    魔君突然破开虚空,降临群峰,他没有与留守群峰的仙族交手,只举起了手上的阎魔大刀,释放了粘稠如万鬼缠绕的血雾,不祥的血雾一霎那笼罩整个群峰。
    天柱群峰瞬间山崩地裂,不过一个眨眼,群峰浓厚的地脉灵气、所有生命的灵魂皆被吞噬进血雾中,并囚入了那把阎魔大刀之中。
    “定是消息有误!群峰还有两位上神!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天后一向冷静自若的情绪终于维持不住,面目狰狞吼着通传的仙侍。
    “据……据目击者所言,群峰已是荒土死境,并无一人逃出……包括,包括两位上神……”
    殿上的几位仙尊神官也是震惊万分,他们比天后还快冷静,开始分析那把吸取灵气的大刀恐怕是魔界打造的邪器,只要启动便会吞噬周围的灵力和生命为魔君所用。
    “两位上神在数年前,就把半身修为渡给了神子,恐怕他们联手也不是魔君的对手……”
    天后听罢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颓然地坐倒椅上。
    不相信这件事的不止是她。
    一声震耳巨响从远处传来,仙侍慌忙来报,说是赤瑛神子打破玄武楼越狱了。
    赤瑛不信这个消息,他催动周身灵力,毫不间断地施展移形换影,不过片刻便逃出九重天,在夜幕云层间穿梭而过。
    天柱群峰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灭亡?他的师父,还有鹿鸣的师父怎么可能会败于魔君手下?他们这么厉害,还曾经救下近乎殒落的他?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而且……而且还有几位师兄的孩子,在战争初期就被托于师父照顾……那些孩子怎么能出事……
    一定还有挽回的方法!待他赶至群峰,一定有什么方法能救回他们!
    他的身体和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线,就为了压抑住满腔的情绪,让自己专注在施法移形换影,直到一只燃着微微火光的金乌在云层萦绕的巨大满月下拦住他。
    那是菩提神尊的最后一丝元神所化。
    赤瑛在看到金乌的那一刻,紧绷如线的身体一下子就断了,应沸腾万分的内心却是空落落的,白茫茫一片。
    金乌张开翅膀,几个孩子正安祥沉睡于它怀中,赤瑛呆滞地接过孩子们,金乌又垂下了头颅,他才看到它衔着一罐酒瓶。
    是师父在每个徒弟出师离谷时,都会亲手酿给他们的酒。
    赤瑛离开得匆忙忘了带走,一直跟师父说等战争结束了就回来取。
    可师父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一直看着金乌,想把师父最后的样子再记得清楚些,金乌沉默不语,头颅垂得更低,似乎想让赤瑛看仔细些,又或者是想再多看几眼这个小徒弟。
    可惜,夜风太冷了,很快就吹熄了金乌的火焰。
    当那轮金色轮廓消散在满月之下,赤瑛的泪才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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