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二回」飞霜终落掌 幻月本为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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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冬之际,时而霜雪漫天,时而朔风颯颯。草原上,瑞雪似盐,覆满枝头。曾几何时,郑炫与顾九等人会了面,数人骑着马,一同往天山前进。
    过了一座小小的山头,高耸的天山就映入眼帘了,郑炫等人不由得佇足惊叹。不知道什么东西掠过了郑炫的脸,他伸出手,雪花渐渐落下,原来又开始飘雪了。白茫茫的天山如同狰狞的野兽般,不知暗藏着什么危机,呼啸的北风就像狼嚎,让南方来的顾九显得侷促不安。
    「这天越发冷了。如此下去终究不是法子。郑公子,您真要上去吗?」顾九在一旁嘟囔着,但是郑炫丝毫不理会他,毅然决然向前迈进。
    「听闻这折罗漫夜鬼生食人肉、活饮人血。那红莲罗剎可是个刀枪不入的怪物,他嚎叫声凄厉,连狼听了都怕…别怪我没提醒你。」顾九走着唸着。
    「你若是怕了,逕自离去便是,我已同你说了,你中毒是假,那又何须再跟?」
    郑炫听得有点烦了,要顾九不要再跟,但是顾九又能去哪呢?在这荒郊野岭中,不跟也得跟。惶惶不安的情绪已在左右间蔓延开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不如我们都在山下待着吧,反正顾九不会上去。」
    「我以为这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折罗漫夜鬼真这么可怕?朔方那一战,他老在人家坑里吃吃喝喝,哪见着什么鬼…」
    「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顾九被眾人说得有些恼羞。「我不过是担心郑公子安危罢了,谁再多言一字,休怪我不客气!」
    靄靄的山头,层层的稜线,山谷内儘管举步维艰,郑炫的步伐依旧稳健;抢救林文君的心,也依旧没有变过。眾人在后头跟着,亦步亦趋,没有半个人离开。
    在山里度过了一个黑夜,马儿显得疲弱无力,眾人的斗志开始涣散,粮食也快没了,大伙们心里想,总该来点水草给马儿吧。他们在山谷里瞎摸乱找,越爬越高,越走越深…然而在岩石后、树梢上、砂砾里、甚是风中,或是什么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却又找不着。
    一行人晃晃荡荡走到溪水边,他们总算能歇歇脚,马儿也开始喝水。面对所剩无几的粮食,与进退失据的路程,郑炫开始考虑杀马充飢,但是就在此时,风雪开始加大,大到看不见你我,郑炫发现自己一行人被包围了!眾人们剑拔弩张,大家背靠背,面对四周瑟缩在一团…藏在风中的折罗漫夜鬼,开始在他们身旁窜来窜去,他们没有出手伤人,但是却夺走了郑炫的輜重和大伙们的武器。
    随着风雪渐渐停歇,折罗漫夜鬼也露出真面目,他们以数倍之姿在附近山头上,虎视着郑炫一行人,顾九见状立即投降。「想必那是红莲罗剎!」郑炫发现远处有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指挥着所有人。他拉满弓,一箭射去,那高大的身影转个侧身,箭从耳边掠过,似乎吓了一跳,他注视着郑炫,没多久就撤了,所有折罗漫夜鬼也一哄而散。
    郑炫见到红莲罗剎,理智线一秒全断,他立刻上马追过去。郑炫越追越远,越远雪越大,直到他发现自己早已迷路了,来时路根本失去了踪跡,四周白茫茫的,天南地北搞不清方向。忽然有个什么东西砸中他,眼前一黑……
    杨杏坞后院,曹诛在回廊上餵着鱼,他披着厚裘,两眼直发愣,心里千头万绪的;宇文真到底去了哪里,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其中最让他担心的去处就是─上天山。不一会儿工夫,兰香居士裴丽华来了,她整了整仪容,稍作打扮,脂粉略施,前来找曹诛议事。也不知曹诛有没有听,总之她越说越近,越说越近…肩腰有意无意地靠过去,见曹诛没反应,她最终把手搭在曹诛腿上,不料却被曹诛一把捉住。
    「你们一干人既归了我,自当替我效力;然而如何效力,还是我说了算;从一个墙头,攀到了另一个墙头,居士不怕扭了手?」
    「报!」下人过来,裴丽华见状甩开了曹诛的手,拉了拉衣服,故作镇定。
    「贺兰迦求见。」
    贺兰迦被两个小卒一左一右搀着,他一条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只剩另一条腿可以动。
    「在下无能。」贺兰迦把头撇了过去,没有继续说下去,当然不用说,曹诛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阿炫救我!」郑炫看到了熊熊烈焰,又看到林文君在烈焰中求救,郑炫一个大惊,却又发现自己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像山洞,又好像牢笼。现实与虚幻的交错,让郑炫分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候是梦着。
    「兴许是受了风寒了吧。」
    在黑暗中,一个人摸了摸郑炫的额头,几个人在一旁对话。
    「歇个几宿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是他额头很烫。」
    「确实很烫…好在他已服了李大夫的药。」
    「很烫!」「很烫!」这字眼不停回盪在郑炫耳边,于是他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围在他身边几个人,红头绿眼的,面容怪异。
    「我死了吗?如此,是否可与阿稚相逢了?」郑炫两眼昏花,口中持续murmur着。
    这时门外走来一人,神情呆滞,面无表情。
    「郑炫,时辰已到,跟我走。」
    「…綦毋建?是綦毋公子吗?」
    郑炫定住昏花的双眼一看,发现那人好像是綦毋建,又好像不是。那人穿着深色的衣裳,披着斗篷,与綦毋建向来的风格截然不同。
    「你来带我见阿稚吗?」
    郑炫神情恍惚地跟着那人一直走,他觉得自己走在一个阴暗的地方,不远处还看到一些火光,夹杂着叮叮咚咚的金属敲击声。
    「前面那是?」这种环境让郑炫有些紧张,不由得问了一句。
    「莫闻问、莫多言,届时到了前头,闭上双眼。」那人神秘兮兮地套着郑炫耳朵讲。「倘若你跟任何一个对上眼了,必将陷入万劫不復之深渊……」
    郑炫吓得紧闭双眼,那里闷热的空气,使他浑身不自在,錚錚然的金属声,似乎在进行一个庞大的工程。
    「莫非是手銬与脚镣?」他心里想。
    不过离开了那处,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
    「可睁开眼了。」
    郑炫看见了自己处在一座狰狞的山谷中,四处白茫茫的,他糊里糊涂地被叫上了车,答答的马蹄声震得他昏昏沉沉的,他满脑子又是过往的画面,长乐山庄的一草一木,晋安的一砂一砾,甚至虫鸣鸟叫,似乎都在眼前。
    「春郭暖兮秋雁归,风盈雨露兮水满池;濯双足兮振高翅,迢迢天涯兮返何期?返何期…返何期…」
    「对不起,阿稚,我……」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忽然一震,停了,郑炫也醒了。他下了车,当时似乎是晚上,漫天的风雪铺盖了整个大地,风中残炬,摇摇欲灭。
    他持续被那人带往前走,前面有个建筑,上面横匾写着──十王殿。
    「十王殿?莫非是十殿阎罗之处?或许我真的将与阿稚相逢了…」
    推开十王殿厚重的大门,中间是一条走道到尽头,似乎铺着地毯,走道两侧一排又一排的长椅,三三两两的人面向前坐着,这景象对郑炫来说既陌生又疑惧。
    「瞧你把我们的贵客吓成什么样子了。」
    一个人从长椅上站起来,转身面向郑炫。郑炫看出来了,说话之人就是在朔方大战时的李赞。
    而带他来的那人无疑就是綦毋建,綦毋建也恢復了以往嘻皮笑脸的面容,只有郑炫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我还活着?」
    「活着,不但活着,还活着很好。」李赞抓了把鬍子,笑着说。「不过受了些风寒,这些日子还得多多静养。」
    郑炫脸上并没有恍如重生的喜悦,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林文君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他的随从全都被带到这来了,一个也不少,顿时他一脸疑惑。
    「你是李赞,而你…是綦毋建?」郑炫仍然在质疑,綦毋建听完哈哈大笑。
    「如你所言,我便是琉璃圣手─李赞。」李赞又抓了一把鬍子,继续接着介绍。「这人便是綦毋建,綦毋子业,人称─玉公子。」
    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折罗漫夜鬼也不演了。綦毋建接着说:「你所在之处,便是全折罗漫山最大的十字寺。」
    「十字寺?」
    「然,咱有不少弟兄信奉大秦景教。近日是他们斋戒日,不少人都来到这儿了。」
    郑炫顺着中间走道一路看下去,每个人似乎都对着前方衷心祈祷,有男有女,而尽头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的确,大家是挺虔诚的,但那人……」郑炫看到最前排,有个人与大家一样都穿黑色衣裳,但他侧坐着,一隻腿屈膝放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把刀,似乎在听李赞等人的谈话,他银灰色的头发,面如槁木,模样骇人。
    「红莲罗剎!?」郑炫大喊一声,馀音縈绕在整座十字四中,那人把头转开,似乎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显得有点自卑。
    郑炫不可思议地指着綦毋建。「你们都是折罗漫夜鬼,这究竟…」郑炫陷入了一连串喃喃自语地混乱思绪中,忽然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人。
    「为什么?长乐山庄究竟与你等有何过节?为何要致人于死,一个不留?!」
    郑炫说得有些激动,身体不停颤抖。「郑公子,不是这样的……」顾九在一旁想插话,他吃得满脸油腻腻的,嘴里不知嚼着什么,话竟然被自己吞回去。
    那人望着上方,叹了一口气。
    「晋安血案,你当真认为是我们折罗漫夜鬼所为?」李赞问道。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沙哑、笑得凄厉、笑得愤怒、笑得悲伤,他笑得郑炫不知所措,心慌意乱,也笑得座位上不少祈祷的人,逐渐离开,随从们也都躲到郑炫后面。接着那人站起来,朝着郑炫走来。「不错,我便是红莲罗剎,苻韜。」路上他随手摸了一把弓,郑炫眼尖看出来了,那是高若明送他的弓。
    「这弓,是你的?」红莲罗剎问。
    「是高若明高将军送的,塞外猎弓。」
    「老狐狸,拿杨杏坞的东西誆人。」
    「此话怎讲?」
    刷的一声,红莲罗剎将这把弓外面缠的麻绳破布撕下来,原来这弓非但不破旧,而且还崭新的闪闪发亮。
    「既然懂弓,那便从这弓中找你要的答案。」红莲罗剎把弓丢给了郑炫,他看着这把,原来在弓腹外面加了钢片,而且是百炼钢。急冲冲的郑炫,把弓弦卸下来,再把钢片扯掉…他傻在原地,因为弓腹印了一个徽记,一片银杏叶子形状的标记烙印在上,正好与他在王家堡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把弓来自杨杏坞,当时是少主曹清的爱弓,曹家的弓,尽皆取自上等银杏木,每一把弓都有一片银杏叶的标记,而且曹家的刀,刀首也都有这种标记。」红莲罗剎说得歷歷在目,好像他当时也在场一样。
    「这把铁腹弓,是当时少主曹清,为了加强弓的力度所製,每当夜晚之时,这钢片映着月光,发出闪耀光芒,少主曹清便命名为『月追』。」
    「这些……你、你是如何知晓?」郑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神情和语气仍然激动。
    红莲罗剎欲言又止。
    「对了,燁德,你还记得红柳坊外的籤诗吗?」
    綦毋建打断郑炫继续追问。
    「『江月自是漪中影,飞霜终有落掌时。』我记得我曾与你说,在你身边之人,对你未必是真诚的,我想这兇手应当就是……高若明。」
    「我的眼线遍布大江南北。」红莲罗剎指了指綦毋建「就如同玉公子,他便是我佈在长安的眼线。」
    郑炫似乎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瞪着顾九,让顾九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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